没有人提过她的下落,也没有人说过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阙渡眼神微动,脸上却还是沉郁得没什么表情:“她不会跟你说话的。”
路云珠睁大眼:“……为什么?”
“因为她如果能让活人听见她的声音,一定会找上我,”嗓音又冷淡了下来,“她也只在乎我,不会在乎你。”
然后,便不管路云珠又要说什么了,扬长而去。
再也没有踏足过蓬莱。
大雪后的第二年。
阙渡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差点屠了云上宗满门,又杀了那么多人,背负了太多孽债,开始求神拜佛。
什么神仙都好。
跟生死有关的,他都见过,拜过,求过。
可约莫是半年后,那些神像又都被他亲手砸了,或者一剑砍破。
残存的遗迹里,不复半点之前的虔诚。
大雪后的第三年。
阙渡数不清楚是第多少次造访神宫。
除了扶窈入棺那日,老巫祝一直都以最坚决的态度,拒绝让他再靠近天塔。
直至今天,在阙渡想尽办法,软硬兼施之下,老巫祝为了神宫考虑,才不得不松了口,许给他三炷香的时间。
阙渡飞快走上天塔,还差一步就要踏上最顶一重,却突然在那墙壁嵌着的琉璃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几乎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细致地看过自己。
所以,也实在不知道,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他竟然长了一簇明显的白发。
明明才三年。
明明他才过弱冠十月有余。
明明除了脸庞更瘦削,眼下的乌黑更明显外,这副皮囊没有别的变化。
但那一簇雪白,却不容置喙地宣告着他的未老先衰。
他当然是会变的。
可冰髓里的少女也当然永远不会有变化。
永远会如记忆中那样,年轻气盛,明艳动人。
最后,阙渡在第八重的台阶上站够了三炷香的时间,便折返而下。
他没有去见扶窈。
或者叫做,没有让扶窈看见现在的他。
大雪后的第十年。
可以确切地说,阙渡已经试遍了这世上能找到扶窈的方法。
都没有效用。
他甚至都不要求让扶窈从那副身体里复活,只是想要确认她的魂魄跟气息还残存在这个世上。
这么简单的要求,依旧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禁术能满足他。
那接下来,便只能遁入鬼道再继续想办法了。
又是一年冬日,又下了跟当初一样大的雪。
阙渡瞒天过海,在未经老巫祝允许的情况下,走进了天塔,总算迟迟地见到了扶窈。
她的确仍然那么漂亮。
跟这长长的日子里,他每一次想起她一样。
而他虽然刻意整理过姿容,换上了一袭崭新的玄袍,但在她面前,却仍旧如腐草萤光见了皓月。
十年前他长她约莫两岁。
如今已经十二岁了。
确确实实是老了许多。
不过……
阙渡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一袭黑,忽地笑了起来。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笑。
他难得有心情絮叨:“大小姐,当初我在幻境穿了一回他们药修的浅蓝衣袍,你说不合适我,说我还是穿黑色更配。”
虽然他现在已经想明白,扶窈那时候不想他穿浅色,是因为浅色混进雪里不好辨认。
她那个时候就想着要暗算他了。
……但,万一呢?
万一她说喜欢看他着黑衣,是实话呢?
死后做了鬼,便一直都是死时的模样,他还是会认真挑一身叫扶窈顺眼的打扮来。
午时,阙渡自刎于冰髓旁。
为在做鬼之后保留些修为,他献祭了自己的尸体,死后一转眼便尸骨无存,如青烟消散。
老巫祝赶到那里时,并未发现那擅闯者的身影。
只看见冰髓边多了一个东西,证明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捡起来,发现那是一条残破的长穗。
有些旧了,不过看起来保存得很好,没有任何灰尘。
此后,谁都不知道阙渡的下落。
*
鬼是一种很特殊的存在。
他们死前身份各异,有的是修士,有的是妖怪,都是被一股怨念吊着,才让这些不同的种族做了相同的鬼。
是以,鬼道可以说这三界里最鱼龙混杂的。
他们没有资格上九重天见那些神仙,却也没资格下炼狱第九重去做真正的魔,只能游荡在凡间作恶,或者滚到炼狱第一重修炼,勉强混一个邪道的身份。
直到这一日,炼狱第一重里来了一只奇怪的鬼。
那是一个冷静又疯狂的男人,看上去修为十分强劲,问出来的问题也十分深奥。
他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人,又说他已经在凡尘里以人、以鬼的身份,找过她很多年,都没有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