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衣袍更衬得他脸色苍白,仿佛一块遍布裂痕的冷玉,稍一用力便可能破碎。
眉眼秾丽,身形清瘦,如绢布上浓墨重彩勾勒出的人物。
偏偏眼皮很薄,像一把未开的刃,中和了阴柔,更不显得女气。
比起待价而沽的奴隶,更像哪家高门养出来的病弱小少爷。
离近些,少年紧张得有些发抖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那不断传到耳畔的呼吸声,微凉,急促,瑟缩,像只刚从冷水里捞出来的幼犬。
扶窈承认,她第一眼被惊艳到了。
白雾对这个开局很满意,继续在脑海里循循善诱:
现在的阙渡还未黑化,刚被仇家追杀,颠沛流离,甚至一度失忆。又因根骨经络不凡,被这不夜都的人挑中,即将拍卖作奴隶。
扶窈就应该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出现,成为他黑暗人生中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光。
——然后,不等话说完,阙渡就抽出剑劫持了她。
怯懦的少年一瞬间换了副面庞,一只手扣住扶窈的皓腕,让她难以动弹,而另一只手,正用尖刃抵着她的后颈。
面无表情,眼底铺着一层寒意,连同声音也冷冰冰的:“打开后门,解散守卫。”
一步之遥的地方虽有修士,却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谁都知道,容扶窈容大小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柔弱不堪的凡人,若是伤了她一寸,云上宗肯定饶不了他们。
眼看阙渡就要得逞,还是扶窈连甩四张符咒,逃出生天,一转了局势。
回忆到此结束,少女微掀眼帘,轻咳两下。
方才还在榻边吵得七嘴八舌的人们仿佛被定住一般,随即便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容、容——”
“容大小姐,是小的管教不严,才让那牲畜伤了大小姐的千金之躯!”
原本在一旁候着的婢女更是训练有素,立刻上前。有人剥葡萄,有人拿羽扇,有人递来祛疤膏,齐齐将少女簇拥在中央,谄媚之意再明显不过。
扶窈抿了口茶,语调轻冷:“人在哪里?”
而今天的容大小姐,虽不像往常一样大吵大闹,但随意瞥来的冷眼,都更让这群不夜都的人心惊胆颤。
为首的管事被这一问吓得不轻,更是直接匍匐在地:“大小姐放心!虽怕污了大小姐的眼,不敢给您看,但我们保证,将那不长眼的东西被教训一顿之后,马上就拉去沉河,叫他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哪个河?”
“离这儿一步之遥的护城河,据说最近不太平得很。”
扶窈:“…………”
何止是不太平,那底下有了阵法,直通别处,可谓是妖魔横行,邪祟缠斗。
哪怕是天选反派阙渡进去了,也要呆上两年,在险些被妖魔吞噬的情况下,反过来碎骨重生,将那群妖魔吞噬。
换句话说,那可是大魔头隐姓埋名,脱胎换骨,实力大大增强的第一次机遇啊。
“拦人!”
*
虽是孟夏,护城河的河水却凛冽冰凉。
水汽争先恐后灌入七窍,仿佛有张细密的网自西面八方袭来,近乎窒息。
寒意如刀刃,令身上交错的痂痕再度溢出鲜血。
直到——
哗啦。
重见天日不过顷刻,后颈被人重重压住,不得不跪下。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阙渡甚至连眼睛都没彻底睁开,发丝糊在眼皮上,视线模糊至极。
其他感官却格外清晰。
有什么东西,轻轻碰到了他的脸颊。
温热的,柔软的,又有一丁点凉。
不是料峭的寒,更像午后拂起的风。
……很奇妙的感觉。
然而,一睁眼,就是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漂亮面庞。
眼底怔松瞬间被寒意覆盖。
扶窈将阙渡的情绪一览无余。
不过少年的未来魔头,还没练成无喜无怒的本领,想的什么几乎都写在脸上。
他确实是被“教训”得不轻,浑身是血,伤太多了,根本分不出新旧。
破烂衣袍被染得发黑,脸上都找不出一块白净的地方。
但即便气息极其微弱,那双乌墨般的眸子能尖锐阴冷,透出戾色。
这才是能反噬妖魔,碎骨重生,屠了云上宗上万子弟的大反派。
确实像是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
扶窈又想起他那一剑裹挟的冰凉杀意。
哪怕她同他无冤无仇,这人仍不会手软。
明明都失忆了,还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想出对策。处变不惊,步步为营。
装柔弱装得跟真的一样,翻脸下手却同样快准狠。
……这苗子,看起来天生都长歪了啊。
“真正的任务,应该是在一年之内、我死之前,拿到他的三滴心头血,而不是让这种没救的玩意走向正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