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赴远自然明白戴太后和广陵王的意思。他不置可否,只是笑道,“也许比起婚姻,朝曦公主更向往崇慈大长公主那样的生活呢?养一群面首,自由自在,有财又有权,还没有婆家的约束,更没有三从四德的桎梏,甚至不必去理会朝中那些满口都是之乎者也的人。”
广陵王并不恼,“抑弦,为父答应过你,只要郦老雁倒戈向我们,就彻底放过他。如今正是考验他诚意的时候。同样,希望你也别忘了为父答应你的前提是什么。”
眼下,白纸沾水后,一排排黑字清晰显现。看信后,广陵王一向端肃的脸上难得放晴,“过几天皇帝就该收到北边传来的消息了。抑弦,你这一招不可谓不狠。只怕王勖是有命来没命回去了。”
胜局未定之前,裴赴远还不敢掉以轻心,“那翁悲鹤的儿子翁无漾到底是个隐患。”
“不过毛头小子一个,还不足为虑。”广陵王将信揉碎,阅后即毁。
裴赴远警慎,没有放虎归山的打算,“他如今瞧着确实是毫末之势,若不加以制约,只怕终有一日会长成合抱之木。若一味姑息,而不斩草除根,后患无穷啊。”
“你有何打算?”
“也不须我们自己动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父王以为如今谁听到‘正统’和‘僭位’二词反应最大?”
“李朝裕?不对,是李猷。”
......
一行人赶了半天的路,在夜色四合之前落宿在了暹秋山最近一处集镇。夜里夏汛江涨,索性第二日雨势收敛,仅有丝丝烟雨缭绕。
大家早早又启程了。郊外小径路滑泥泞,黛云软素手掀起帘子,遥望远山,雾气朦胧。
明明是夏昼,大地却仅剩一丝昏沉欲睡的光。
还升起了一股老井里才有的缥缈寒意。
骤不及防间一个趔趄,黛云软乘坐的车子戛然停下。雪翰抚好失重的黛云软,星眼圆睁着朝外质问,“怎么了刚才是?”
马车前排的秦六及时响应,“前方好像因为山洪冲击的缘故,造成了山体滑坡路面瘫痪的局面,咱们过不去了,估计得绕路。”
黛云软探出头,果然见一堵乱石与红泥砌成的墙堵住了去路。“那咱们掉头的话今晚可有落脚的地方?”
秦六略思索一会儿,“附近有个恩渡寺可以借宿。不过那庙宇老旧不堪,只怕要委屈娘子了。”
“总比荒郊野外无处落脚好。”
黛云软话音未落间,前方一个老嬷嬷从滑坡的岩土裂缝间匍匐而来,嘴里哀嚷着“救命啊——救命——”。
“快去帮帮她。”黛云软说着,自己也忙下了马车。
黛云软连同秦六将老嬷嬷搀到平地上,近距离一瞧这才注意到老嬷嬷手脚早被磨破,皮肤间尽是泥巴掺着鲜血。
老嬷嬷来不及说感谢,只跪着请求道,“请你们帮帮我家老夫人,她被埋在了道路另一边的石头堆后面,我们仅剩的人手根本来不及清理那么多石块。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
飞云擎电,暴雨劈头盖脸地砸来。秦六和雪翰面带犹豫的将头转向了黛云软。
“天气愈加恶劣,只怕待会儿还会有山崩的隐患。”秦六有必要提醒黛云软。毕竟他首要职责是保护她的安危。
黛云软望着身后跟着的六个护卫,果敢且快速地做出了决断,“你们不必因为忌惮我而勉强拿自己生命去冒险。真心愿意去救人的咱们就去,不愿意的也没关系,赶快退到安全的地方去就好了。人是为自己而活的,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罢了。”
“娘子,你也太小瞧咱们了。”雪翰一扫凝重的表情,率先踩上了泥石堆上,“我们这批人是从哪儿出来的你又不是没听说过。我们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秦六和其余人等也紧随其后,“就是,方才我们之所以犹豫无非是担心娘子你的安全。既然娘子都不怕了,敢义无反顾勇往直前,我们必然当仁不让。”
黛云软一扫苦大仇深、破釜沉舟的哀容,朝他们展颜一笑,朱唇皓齿因向善之心而更添令人心动的明媚。
黛云软连同脉络峰的护卫们将马车里的老妇人在第二次惊湍乱石袭来的最后一息竭力救出。
有惊无险是什么感觉。
劫后余生是什么滋味。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什么体验。
在这一瞬间奇妙交织着同时体会。
老嬷嬷那边儿因为泥石灾难损失了二十余人,如今除了奄奄一息的老夫人,仅剩两个女使和四个壮仆。
在老嬷嬷一番千恩万谢后,黛云软得知对方此行的目的地恰好是恩渡寺,而且车马尽毁,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又捎了她们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