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原是有求于别人,又不想欠人人情,才以礼相赠。她既不收,以后让马管事多帮衬她家就是了。”戴君远摇了摇头,将紫竹笛收入了锦盒中。
想起那双淡静清澈的水杏眼,戴君远忍不住扭头问阿盛,“你觉不觉得这个农女很眼熟?”
阿盛忽然间点头如捣蒜,“公子,我早就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她了一样。原来你也有同样的感觉啊!”
戴君远沉下心来,尽量从回忆里抓取蛛丝马迹。他几年前因一场意外废了双腿,从此无论出入哪里都离不开轮椅和小厮阿盛。如果连阿盛都跟他一般对那人有似曾相识之感,那十有八九从前在某个场合见过。
“公子,西厢房还没熄灯。县主大概还在等您呢,咱们要过去吗?”阿盛轻声征询,打断了他的思路。
……
雨后。
经过一个冬季的蛰伏,春夜的草螽之音此起彼伏。又因是在乡下,虫声更是窸窣个没完。
毓璃坐在贵妃榻上堵住耳朵,虽不至于大动肝火,但散漫的语调里透着一股嫌弃,“真是吵闹,这些庄户是怎么睡得着的?”
几个在庄子里伺候的婆子和女使闻言,不敢吭声。只盼着这姑奶奶能早些遣她们下去。
一旁的戴雅梅其实也很难忍受庄子里的环境,但没办法,面前有个更娇气的、低嫁过来的高贵嫂子,只得微笑着出言宽慰,“嫂嫂,农商卑贱,与我们自是不同。庄里的佃户们面朝土地背朝天,成日的劳作,倒头就能睡。所以别说虫鸣了,就是雷声响了也醒不了。嫂嫂贵为琼枝玉叶,本不该屈尊下榻于此,若非为了照料我兄长......唉...”
前一息还垂气的戴雅梅,下一息忽然眼前一亮,走向镂雕螭龙纹的梨花床“诶,这不是蚕丝衾吗?庄子里怎么会有啊?而且,只有这一床吗,为何我房里不是这个啊?”
她将询问的目光别有用心地落在了其中一位瘦高的褐袄婆子身上。那婆子是马管事的妻子,最会看人眼色,当即上前配合道,“二姑娘有所不知啊,这是大公子前几天听说毓璃县主要来,连夜让我家男人从帝京弄来的。除此之外啊,这屋里头的家具也应大公子的要求,全给换成崭新的咯,不是黄花梨就是红酸枝,只为了让县主住得舒适。”
戴雅梅故意嗔了嗔,“兄长也真是的,我住的那间屋子可什么都没换呢,还是去年一样的摆设。”
毓璃一扫连日来的心头怄气,连着骨头都泛起一阵霜糖般甜蜜蜜的滋味。
见她面颊羞红得意,戴雅梅乘胜追击,“兄长啊就是这样,做的比永远说得多,一声不响的对人好,从不为了邀功。”
这句话她倒是发自内心。今日若非她有意挑明,恐怕依照大哥哥戴君远的性子,一辈子都不会想到以此示好邀赏的。
毓璃想起刚嫁进戴府的那几天,戴君远虽然性子恬淡温吞,但与自己也算是相敬如宾,琴瑟和谐的。虽然他有腿疾,不便行走,可是房|事上面却生|猛又体贴,从未亏待过她,让她初尝到了做女人的幸福滋味。只是从上个月起,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变得冷漠了起来...甚至对她的主动示好也持躲避的状态……
她也是有傲气的,两次三番吃了无端端的闭门羹,才不要继续热脸贴冷屁股呢。就算他离开戴府,她也不扮贤妻的样子奉陪。
只是后来吧,独守空房许多日,屋里屋外里不见他清瘦的背影,总觉得空落落的。到底还是思念抵消了她的闷气,这不就也跟着来庄子了吗?
不过,这不来还好,一来就撞见了他与一身材似拂柳婳祎的农女在碧山古榕清溪下眉来眼去。
一想白天的那一幕,方才的甜蜜顷刻间被山西的醋水冲淡。她神色阴恻地盯起了马管事家的,“你去帮本县主打听一个女人,看看是不是也在咱们庄子底下做事儿的。”
“这十里八村的人家,没有一个是婆子我不认识的。敢问县主,她有何特征啊?”
毓璃刚要脱口,嘴巴却戛然顿住了。提起那个女人的样貌,无非是螓首,蛾眉,明眸,玉颈,瘦肩,薄背,楚腰,雪肌……都是一些美好的词汇呢,可恶。
她支吾了半天,“就...长得还行吧。”
一众仆妇:.......
“还请县主娘娘再说仔细些?”马管事家的小心翼翼道。
——“不必说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
屋内的贵妇小姐和丫鬟仆妇们齐刷刷地望向门外。
只见戴君远在雨后皎月的清辉下,拄着拐杖迈入门槛。尽量不依靠阿盛的搀扶。
坐在美人榻上的毓璃恍然间意识到,她的夫君身材颀长如风中修竹,其实高出自己许多。她也想跟戴雅梅一样上前扶助,却碍于他之前单方面的冷漠,拉不下脸,双脚灌了铅一样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