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站在葛清营这边,凭他一己之力,挽不了天倾。
除非有一种方法,可以拖住百姓感染与死亡的速度,哪怕延缓一日,他试出对症药方的概率就多一分,就可以从阎王爷手里多抢回很多条人命。
簪缨听明白了,葛先生在和自己算账。
这种类似的权衡,她在过去一年里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每个人都在跟她算账,她把着唐氏的基业,能做的其实也不过是把缗钱一笔笔划出去,流水听不着响。
只不过这一次,算的是人命。
一味药看似只能救几百人,但附加的无形影响,后续会少死很多人。
这就是这味药的利息。
簪缨目光投向那颗曾令她短暂快乐,度昼如梦的黑石头,“不然,会死多少?”
葛清营嗓子有些哽,“上万,至少上万……还不算武德县及邻县可能已经出现的瘟疫。”
上万人。
簪缨轻轻闭上眼。
一位嬷嬷悠然和蔼的话语隔着渺渺光阴,流淌在她耳边:“……阿缨瞧那床袁安卧雪屏风,好不好看?你阿父啊,一日读书道,唯有贤者能将心比心,知人人苦饿,舍己为人,此乃仁节高士,可敬可叹。娘子听见了,故意抢白姑爷,说达者兼济天下,穷者独善其身,连自己都没料理明白的人,还舍己为人,真是个腐儒。姑爷脾气好,笑笑地和娘子一句句辩,阿缨的娘亲啊最是个懂得哄人的,斗嘴到最后,摸摸姑爷的脸,哎哟哟,说——”
那三郎便去做卧雪高士,由我来给你雪中送炭,总不使你冻坏饿坏。
这段绘声绘影宛然在目的往事,簪缨早已经会背。
阿父同阿母的袁安卧雪之辩,今日,落在她头上了。
第129章
簪缨花了不到一刻钟时间, 了解山阳城的现状,再开门时,候在门外的是傅则安和姜娘。
院子里弥漫着艾草的烟气, 傅则安告诉簪缨,驿栈中的亲随皆已分隔观察,尚未出现第二个如吴掌柜症状的人。
簪缨点头,让姜娘回她房里替她取一只簪子。
她转头看了葛先生一眼, 目光清质见底,请他在栈外稍后她片刻,转而对傅则安道:“葛先生说小时得过天花牛痘者,对瘟疫免疫的概率很大, 立刻询问精甲卫中有谁如此,在栈外集合,准备随我去山阳城帮忙——此事关乎生死, 告诉他们给我老实点, 北府兵没有孬种,我知道不会有人瞒报脱逃, 但若有逞强的,未得而冒充得过, 一律以欺主论处, 革除北府兵籍。”
她语速镇定而飞快,“再令吕掌柜联系附近城镇的药铺, 全力输送药材至疫区,艾草、甘草、菊花、双黄连这几种,有多少运多少, 来往人员皆系面巾, 能不肢体接触尽量避免接触。”
“除送药与传递消息者, ”簪缨声音冷定,吩咐下第三件事,“印我公章传文书至县衙,武德县,封城。”
她始终没有提及那味药。
白发如雪的傅则安目光几变。
说话间,姜娘将一只簪盒取来。
簪缨打开盒子取出那只兽首墨玉簪,利落地将一头松垂至腰间的头发绾在头顶。
姜娘肃容道:“我得过牛痘,我与女郎同去。”
“你脸上光得像水煮鸡蛋。”簪缨睨她,动了一下唇角,不知是否想玩笑一句却没成功。
任谁都看得出,簪缨眼里沉沉弥漫的黑岚正压得她喘不上气。
姜娘这条命都是因女郎而活的,她不可能放任女郎自涉险地,还要争取,便见傅则安轻轻朝她摇了下头。
他看簪缨。
她的眼仁那么黑,年轻纤瘦的脸却如初雪一样白。
傅则安心里疼起来,垂眼斟酌着道:“方才职下与沈蹈玉商议,认为山阳城少马,这马瘟来得诡异,联想到几日前大司马领兵去陵川剿叛,陵川与山阳距离又接近……因此猜测,会否是盘踞在陵川的北魏余孽故意赶瘟马入境,祸害百姓?”
簪缨怔住。
假若这个假设是真,那么这场瘟疫,便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了。
她蓦地反应过来,向前一步,“陵川——”
“女郎放心,我已遣兵卫快马去示警。”傅则安安抚,“但且无需过虑,女郎试想,这马瘟若真从陵川而起,陵川是魏兵自己落脚盘旋之地,他们怎会不要性命,祸害自己的老窝。故陵川之险,反不如山阳。”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配出解疫的药方。
簪缨听了他的,沉息定神,又问:“沈阶呢?”
傅则安道:“刚刚他说要去查看一圈,就没回来……”
正说到这里,从跨院走来一名带着浸过药汁子面纱的兵卒,声音闷浊:“女君,沈先生请您过去一趟,道有重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