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认为伪装得很好,乖巧温顺,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到底是一手养大的,容涯还是能轻而易举看出她的不安。堕魔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但袖袖年岁太浅,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蔺绮喝了一碗粥,胃里舒服了些。
青年揉揉她的长发,说:“我帮你剔骨,不会很疼,只是催动魔骨时,你的意识可能会不清醒,不用害怕,我在这儿。”
蔺绮一怔:“现在吗。”
“嗯。”
他握住蔺绮的手。
浅蓝色灵气自指尖流出,没入蔺绮的身体,青年的灵气和他的人一样,温柔且纯粹,没有一丝杂质,流入躯壳时,蔺绮只感到灵池清净,舒展畅怀,就像于炽热盛夏接触到了阴凉井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享受。
蔺绮懒洋洋眯了眯眼睛。
他似乎不知道林守在她灵池上加了卦阵,可以让她保持清醒。
蔺绮眼睫覆下,目光落在青年的手上,有些出神。
清瘦修长的指节,苍白的手背,借着月光,隐约可以看清手背青蓝色的血管。
很漂亮的手,手心、手背、手指,哪里都漂亮,很适合拿来亲吻,如果这双手的主人不生气的话。
蔺绮正胡思乱想着。
忽而,容涯指节一紧。
蔺绮的手被攥得生疼,青年像是意识到了,克制地松了力道,再看,刚刚被他握住的地方,已然一片通红。
“对不住。”他的声音有点哑。
青年脸色苍白,呼吸愈发地轻,额上也渗出冷汗。
蔺绮觉得古怪,忽而想起刚刚喝的流苏花茶,她第一次喝流苏花泡的茶,这茶水的味道和之前喝的都不一样,细细一想,似乎还有花茶之外的味道。她望了望桌上还没喝完的茶水,茶水里飘着符纸的碎屑。
蔺绮自己就是符师,耐下心来仔细辨认,自然知道那里面加了什么符。
——换生符。
作用只有一个,就是疼痛转移。
难怪她不疼。
认真想想,魔骨早已成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剔骨怎么可能不疼。
蔺绮倚在青年怀里,指节微动,画了一个符文打在自己身上。
青年惊且怒,斥道:“闹什么。”
蔺绮所有的符术都是他教的,想要阻止她的符文只是抬抬手指的事。
他分出一缕心神,驱散蔺绮的符文。
剔骨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
浅蓝色灵气一点一点削离骨头上的黑雾,其痛苦不亚于凌迟。
剧烈的疼痛如狂风骤雨打来,青年脸上一点血色都无,险些坐不稳,踉跄了下撞上床头,玉冠落地,乌黑长发如瀑垂下,碎发半遮住青年的眼睛,发尾被冷汗打湿。
蔺绮又想些做什么。
容涯把她圈在怀里,声音轻而模糊,低低道:“别闹,再闹你就没姐姐了。”
他嗓子微哑:“袖袖。”
蔺绮抿了下唇。
银白的月光在空气中浮沉流转,一阵风送来梨林清静而素雅的花香。花枝探进窗子轻轻摇晃,抖落一桌的白花。
天地静谧,星月无声。
蔺绮反叩住容涯的手,微微抬首,吻上他的唇。
她学着在书上看到的渡灵气的法子,生疏地把灵气送出去。
容涯怔住。
她又慌乱又紧张,亲吻很不得章法,小猫挠人一样,对着青年的唇又啃又咬,她闭着眼睛,纤细的长睫一颤一颤,伸手抱住他的脖颈,温软指尖在青年冰冷的脖颈上来回游移。容涯垂眸,还能看清她唇上沾的水渍,这水渍还带着流苏花叶的清淡香气。
青年指节收紧,似是不能忍受,阖了阖眼睛。
真要命。
第119章
自千年前背誓之日起, 无止境的疼痛便如流脓腐烂的毒疮,长久以来折磨他的精神和躯体,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痛苦, 如同习惯他的血肉那样。
在这样的痛苦面前, 给蔺绮削骨时转移来的疼痛其实不算什么, 只是疼痛起得突然,让他难以适应,故而才失态。然而,他素日里尝到的一切痛苦, 似乎都不如这一刻令他不堪消受。
心里绷紧的弦乍然断裂。
青年阖着眼睛,酥麻、雀跃、愧怍、不安的情绪交叠着翻涌而上,按常理他该训斥她一顿, 可是舍不得, 舍不得指责, 也舍不得推开她。
从前耐心克制, 不敢寸进;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明白, 他以为将那些难以言说的瞋痴妄念遮掩得很好, 到头来,不过都是掩耳盗铃,自以为是。
蔺绮渡过来的灵气很浅,对他来说只是聊胜于无, 起不来什么作用,他的痛苦也没有轻几分。
可是这些灵气却如鸩酒一般,而他正是沙漠里行将渴死的旅人, 惴惴不安渴求赐予。
他第一次对自己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