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灵魂会在森林里吗?他怎么找不到他了呀……
树叶沙沙作响。
撕啊扯啊,喉咙像张脆弱不堪而又针脚密集的布,只能滤出悲泣。
猎人们远远看着男孩,眼圈带红,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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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蕾莎的精神状态每下愈况。
这个可怜的女人,终归没能扛过连任两届丈夫离世的打击。
她只能留在家里为大儿子和小儿子做做饭,趁清醒时候多缝点衣裳。
“走哇,走哇,去到一个没有狂沙的地方……”她时常哼着童谣的曲调,念叨此类话语。
希莱斯肩负家中所有的收入来源。
他再也没精力采些小草小花给兰登,取而代之的,则是偷偷带回满身伤。
虽然每天都很疲惫,但他不想让母亲和弟弟看见自己低落的情绪。
可他好累……脑袋涨得痛,神经无时无刻不拽得紧绷绷。回到家,还得时刻关注着母亲的状况,避免魇着时伤害兰登。
希莱斯站在门前深呼吸,他刚整顿好情绪,走进屋,就见特蕾莎风似的刮过来。
“我收拾好所有东西了。”母亲抓着布袋,一路掉落许多东西。
七零八落的物件铺满整座屋子,家里一团糟。
“好儿子,今后不用再打猎啦!去一个没有狂沙的村子,你带上兰登,我们现在就走。”
“妈妈,别这样……”
特蕾莎突然攥住他的双臂,抓得希莱斯很痛。
母亲离他极近,希莱斯能感受到她癫狂紊乱的呼吸。她眼里的血丝编织成蛛网,将曾经的温柔一一覆盖。
“走、走——”魔鬼用母亲的声音呢喃。
“走去哪?!”希莱斯终于克制不住,低吼道。
“绿盐城都能出现狂沙,所有地方都有狂沙!我们能去哪里?妈妈。哪里还有没狂沙的地方?!”他哀戚说。
特蕾莎被火燎似的收回手,抱着头,声嘶力竭地大叫。
她口中含混不清,偶尔穿插着凄厉的尖叫,扯乱头发,跑去桌边,挥开胳膊扫掉桌上所有东西。
接着歪倒桌腿边,双腿抽搐个不停,琥珀眼睛死死盯着她的大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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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登相较以往,变得有些沉默。
他年纪虽小,但家中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可能令他察觉不到,某些人与事物已一去不返。
和母亲的病症一样,希莱斯对弟弟的改变痛心疾首。
所幸兰登依然很乖,基本无需操心他。七岁了,多少能帮母亲做点家务。
每当希莱斯回家,兰登喜欢牵着他的指头,同哥哥分享今天自己帮母亲做了些什么。
而希莱斯则会像纳坦曾经鼓励他那样,摸摸弟弟黑色的软头发,轻声夸奖。
……
今天一无所获,希莱斯回家比较早。
他一如既往拾掇情绪,埋藏心间,慢慢推开家门。
特蕾莎坐在椅子上,怀抱兰登轻轻哼曲儿。夕阳照进屋内,打在特蕾莎的脚边。
她神情慈爱,唇角微微翘着。
如此温馨的场面,却叫希莱斯汗毛倒竖。
——兰登半睁眼,一副昏昏欲睡但努力想清醒的模样。弟弟的嘴唇沾着一点黄色的粉末,还有一圈奶渍。
桌面,一块白布摊开来,中间残余些许黄粉末。
“妈妈……你给兰登喂了什么?”希莱斯心头打鼓,不敢相信内心呼之欲出的答案。
“曼陀罗奶,还有还魂花粉。”特蕾莎语气轻柔。
希莱斯箭步冲上前:“兰登,把兰登给我。”他颤声说着,抢夺那晕晕乎乎的小孩。
“不要!”母亲尖利地大嚷,“我要带孩子走!!!”
特蕾莎身体逐年瘦削,自然抢不过长得比她高,且天天握弓的儿子。
争抢中,希莱斯将她推翻在地,一把夺过兰登。
希莱斯不停抠挖兰登的喉咙。快吐出来,快啊……该死,该死!
兰登宛若一只布娃娃,剧毒的花粉塞进娃娃的肚子里,干呕不出什么东西,脖子软软地歪倒,由哥哥摆弄。
桌腿边的特蕾莎亦一动不动,以诡异的姿势瘫坐。
忽然,她像找回了神志,爆发多日以来最为清醒的一次喊话。
“带他去找游医,否则来不及了。”
希莱斯快速爬起身,一言不发抱起弟弟夺门而出。
特蕾莎正对着大门,姿势一动不动,后脑勺枕于桌腿的棱角。
琥珀眸子映着儿子仓惶飞奔的背影。
……
天空撕碎了云,也撕碎了希莱斯的心。
他沿田野间的泥径跑,不知疲倦,不知呼吸,不知该去往何方。
他只明白:自己得跑,拼命地跑,找到游医弟弟才有得救。
希莱斯感觉脑袋空空,又仿佛一瞬间划过许多念头。
“哥哥……”兰登气若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