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当中,塞伦收到的封封信件都有“变色龙”防伪。
他湛蓝的眼睛与天空交相辉映,互为明镜,倒映出花押那绚丽变幻的颜色。
的的确确是“变色龙”墨水,收信人的姓名也确实为金斯顿。
“看够了吗?差不多该把我放开了吧。”金斯顿的干涩发紧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下一刻,他终于感到手腕力道一松,身上的束缚消失。
金斯顿却没坐起来,而是彻底放松四肢,懒洋洋地躺在地上,顺便用手帕擦去脖颈见的血迹。
血很少,还没小时候掉牙流得多,在天寒地冻的环境里近乎凝固了。
“你为什么会成为叔叔的眼线?”塞伦展平信纸,一边仔细阅读内容,一边询问。
“道个歉都不愿意?……唉,行吧,碰上你们一家子真算我倒霉。”金斯顿抱怨似的嘀咕一句。
仰望着蓝色浅淡的天空,他续道:“大概将近七年前,德米特里公爵派人混入旧营,筛选合适的眼线人选。”
算算时间,塞伦彼时大概刚从他叔叔的领地出发,和安德烈踏上加入灰影的行程。
塞伦隐约想起临行前叔叔向他透露过的计划内容:他们要找一些稳定的、有一定资历、不易暴露,有具有潜力晋升职位的人,成为营内眼线。
“他们看中我对灰影的忠诚——我想这点你应该也清楚,灰影骑士团曾经拯救我过全家人的性命,从战乱时的边境撤回边境线内,安居圣雷岛——所以,我并非完全忠诚于某位领袖,而是自始至终效忠‘灰影’。”
塞伦面露思索,很快理解其中更深层的含义。
“只忠于灰影,意味着你能够很好地避免被裹挟进任何派系斗争当中,不容易受别人影响。”他若有所思道。事实上,光凭金斯顿那我行我素的性子,想被轻易影响都难。
“聪明。”金斯顿打了个响指,“另外嘛,他们说我行事风格张扬,做事又谨慎,两个特点并不冲突;资质很好,自然成为他们的不二之选。”
且不论到底是自卖自夸还是实话,换作旁人,或许还能容忍他的厚脸皮,但塞伦不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想,叔叔派来的人只是觉得你太明显了,明显到反而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金斯顿一噎。
他干的差事是盯梢,跟塞伦接触极少,现在他才体会到原来这小子有多难对付。
“想说服你加入,应该不止这些理由。”塞伦无视对方幽怨的眼神,猜出其中过程没那么简单,示意金斯顿接着说下去。
“……没错。当他们联系上我,便直接透露派系斗争在绿洲阵营日渐激化的趋势,发展到了何种地步;并且预测未来将如何影响到灰影的发展。再瞧瞧眼下保守派和激进派打得火热,四处拉拢领主和骑士团,跟当时预测的走向大致相同。”
塞伦微微瞪大蓝眸,随后抿了抿唇,暗自佩服德米特里叔叔的前瞻力。
“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是他们索性跟我坦白了,未来灰影会存在的第三势力——对,正是你的兄长阿莱克西要怎么从中捣鬼。”
“确实没必要隐瞒。”既然打算笼络金斯顿,依照此人的性子,坦白是最佳之策。告诉他灰影即将面对什么,以及做些什么可以避免更坏的未来。
金斯顿不会眼睁睁看着骑士团毁在一群无关阵营、无关战争的人手中,那样未免太屈辱了。他不会熟视无睹,于是刚好可以利用这种心态,半强制地拉他入局。
“不管我答不答应,德米特里公爵的人都会在灰影展开行动,你们也有的是办法不让管理层知晓身份。我根本没得选,所以只能接过这枚烫手山芋,再烫都得忍着,把它捧好。”金斯顿耸耸肩膀。
他又自嘲一笑,抹把鼻子,不再看那逐渐被雾霭遮挡的天穹。
“我那时恨透了所有人,不管是突然降临骑士团的你们,搅局的阿莱克西,还是压根不知道灰影将要迎来什么的军官们……然而和面对狂沙一样,恨又如何?不采取行动,干等着毁灭吗?”
塞伦取下腰间别着的水袋,今早往里面装的热红酒,此时已经有些冷得难以入喉,但他还是把酒袋递了过去。
“哎呦。”金斯顿稀奇地瞧瞧他,像头一次认识这个龙族,“觉得愧疚啊?”
“想多了。”塞伦坦然道,“出门时希莱斯专门煮的,给我暖身子。现在还没冷到变成冰块,你爱喝不喝。”
对于金斯顿曾经的无力感,被强行拖入局势的遭遇,他倒的确没半分愧疚。
至于冷掉的热红酒,一方面是作为他给希莱斯投票的谢礼,另一方面则是推测出布洛迪羊入虎口却不自知,必定是受金斯顿的“蛊惑”,从而主动找他相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