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希望明天捡回队员们的残骸,你们还依然认为自己的决定毫无错处。今后悉听尊便,希莱斯大、人。”
他故意重重咬下最后两个字,与神色复杂的希莱斯对视一眼,掠过目光晦暗不明的塞伦,冷哼一声,转头离去。
僵滞的气氛以一方的离开告终,没过多久,一道稍纵即逝的白芒从众人眼前闪过。
几秒之后,“轰隆隆”的雷鸣声响彻大地。贯入人人耳中,震动耳膜与心房。
“要下雨了!”一名士兵惊叫道。
山头对其置之不理,依旧自顾自地烧着火。好像想趁着雨幕尚未到来,趁机多将一些生灵烧毁一空。
“你来得好晚。”贡萨洛始终握紧苗丫吊坠,此时面朝闪电出现的方向,轻声细语地说。
是啊,来得可真迟。
希莱斯苦涩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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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砸落地面,发出激烈急躁的动静,隔绝外面的所有的声响。
雨一直在下,已经不知过去多久。半个夜晚吗?好像不止,但似乎又只耗完燃尽两根蜡烛的时间。
将领寝房内,蜡烛因冷风而飘飘摇摇,火光照在墙壁上跃动。希莱斯闭上眼,用手掩住整张面孔。
看见烛火,他就会想起之前所见的大火;闭上双眼,他又无法控制地回想多米尼克的问责。
他一直没睡,等待暴雨停歇,来人通知去山上搜寻队伍。
塞伦陪他坐了许久,希莱斯几次三番想靠聊点别的来转移注意力,但始终无果,精神总是会不由得涣散。
床边传来微微塌陷的重量,希莱斯手肘撑在膝盖上,保持着双手掩面的姿势。
后背一沉,接着热源贴到他的后颈。
很痒,也许是塞伦用他的唇瓣在轻轻磨蹭。柔软而微凉,没有旖旎的意味。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没法缓过来。”对方一贯清亮的嗓音,此时低低的。
塞伦绕到身后,从背后圈住他。
“你什么都想保住,但是,希莱斯……”他轻声说道,“世事无常,我们无法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不知情的情况下,想保全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太难了。”
他知道希莱斯对那二十名队员心怀愧疚,进门时,他听到一声轻得像叹息一样的话——“我是不是不该派他们去山头?”
他也知道,希莱斯曾经就想拼命保住自己的家人,不惜用生命换取……最终事与愿违。
有这样的经历,希莱斯本身责任心又强,一旦身边人发生意外,自责和懊恼便会如潮水汹涌漫过,淹得他喘不过气。
“更何况,这不是你的错。”塞伦抚摸对方的肩膀,安慰道,“你手下该有多少人?任何一个人都可能遇上一个意外,我们不是神,无法一个个介入大家的困境。”
他能感觉到,安慰之下,希莱斯的呼吸正逐渐放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塞伦一向不善于直接夸赞他人,唯独希莱斯不同。
只要能带给对方一丝慰藉,叫他做什么都可以。
【先休息吧,你很疲惫了。有任何情况,我会叫醒你。】
塞伦不再出声,用心声传递。他双臂一勾,希莱斯缓缓仰入怀中。
他把下巴搁在希莱斯的肩头,抱紧他身心疲惫的灰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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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沉湾轮换骑士团的日子已经到来,辎重车缓慢拉动,形成一条绵长沉重的游蛇。
一车又一车拖动掩盖的,不仅有粮草武器,还有士兵们的遗物和骸骨。
当希莱斯等一众灰影士兵们抵达圣雷岛,进入灰影骑士团主营前,希莱斯特地叫人留下一辆车,随他前往营地西北侧的墓地。
坟冢比往年多出太多了,驻守金沉湾的日子里,不知不觉中,运送士兵骸骨的车子就不知拉回来多少趟。
有的无名无姓;有的坟包里可能只有一个物件;有的甚至连埋葬的遗骨都不知道是否属于他本人,抑或空空如也……
没一个完整的躯体埋葬其间,因为心脏必须是残缺的。
希莱斯抬来二十个陶罐,透过冰冷的罐身,他似乎能感受到手心烧灼的热浪,像那天见到的熊熊烈火。
当日夜雨见小,他们便上山找人。费劲几日的搜寻,最后无功而返。没办法,大家只能采一捧焦土,当做士兵们的遗骸。
希莱斯取来铲子,刨开土,一个个将陶罐放入坟冢里,再亲自填回去。
他事先买好几壶酒,挨个撒过二十座坟冢。
天边泛起那日的火烧云,希莱斯坐在坟前,陪他们坐着。
不晓得聊什么,他有太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他倒是没流泪,呆呆地望着远方的金红色。
第一次做将领,说称职,似乎没那么称职;说失职,倒也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