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伦口若悬河,越是瞅见希莱斯不吭声,仿佛被说中后羞惭难当的模样,他心中越发得意。
他单手撑着扫帚,凝视对方表情的每一丝变化。他在等,等着对手怒发冲冠,小丑似的急得跳脚。
然后自己将用早已打好的腹稿去击溃他,届时便能好好欣赏败者的落魄姿态。
慢慢的,塞伦感觉不太对劲。
希莱斯并非想象中即将忿忿指责——他先做沉思状,仿若经历了一段短暂却深刻的思考。随后举起灰眸,一本正经地同他对视。
“你的话里有臆测,我必须得指出来。我也始终认为芬顿才是真正受欺负的一方……”
“不过你的见解给了我很大的启示。没错,我不该不主动发掘和了解事情真相,就鲁莽行事,因为没准会把情况变得更糟。
“回去之后,我会好好反省这个问题。而且要感谢你的批评,和带给我新的角度和反思。”
希莱斯的眼睛没有骗人,他郑重其事地、饱含真挚和严肃,接着表述:
“我最后想声明一点:塞伦,我觉得,厌恶一个人,不是他可以伤害别人的理由。暴力绝非解决的唯一手段,仇恨同样不可作为遮羞布,欺凌本不该存在。”
没有预想中的反应,没按预料的方向发展,反而得到虚心道谢。
塞伦像一个忽然丢失拐杖的盲人,茫然若失地愣在当场。
心口空了一片,他还没来得及惶惑不安,很快的,又有一阵浪潮般汹涌的愧赧席卷全身。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讨厌这样……但他明知,是自己观察错了,判断错了。
不单单指白天之事,更是对于眼前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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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换岗了。”交接的新兵大大伸个懒腰,拍拍希莱斯的肩膀。
“总算盼到你来,这儿简直无聊得发慌。教官不让睡觉,还不让跟其他士兵唠嗑。唉,不说了,终于解脱了。”
新兵抓紧离开的最后一点时间,和希莱斯抱怨守门工作如何折磨人。
希莱斯没任何表示,只是安慰地笑了笑,接着补上空缺。
第7章护手
灰影骑士团共有四道城门,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设置。守门任务需要士兵轮流接替,而他现在所需要驻守的是南门哨塔。
城墙建造得很高,通过哨塔与垛口,他可以将整座营地尽收眼底。
季节也轮了岗,由夏天坐镇。希莱斯极目远眺:地平线宛若近在咫尺,像一根细细的头发丝,轻易隔开了碧蓝的天,和绵延的群山。
风不算温柔,揉搓着他的面颊,甚至泛着些许凉意。
他微微偏头,把自己放进风的爱抚中。
为什么呢?他心想。这般安宁祥和的世界,为何会突然出现异物,打破所有宁静。
距离狂沙入侵大陆已过去近六年之久,谁也不知道它们从而何来。仿佛一觉醒来,天就变了。
世界陷入恐慌,而狂沙吞吃掉大片疆域。人人都说这是神罚,惩罚有智之物的罪恶。上天派此等魔物折磨祂的子民,剥夺儿女们的一切权力,包括生命……
希莱斯缓缓闭上眼。
每当体会一分祥和,内心深处便不由自主地增添一丝恐慌。
或许源于他总能经过他人口中得知,狂沙正一点点蚕食边境。而目前生活的环境却是那样安定——割裂感叫他困惑、心悸。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思绪不免变得活跃。与其称作喜欢,不如说,希莱斯擅长被动地陷入沉思。
他不会抗拒独处的时光,因为能给予足够的空间,琢磨许多事情。
尽管太孤独了,实在难以忍受。周围尽是人,却无人走进心底。
以前填满这份缺口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
低垂眸子,希莱斯眨眼,消掉眼眶的热意。习惯性地捏捏左手,没摸到皮革,他如梦初醒般身子颤动一下。
是啊,护手不见了。
三天前,他由于保护芬顿,护手破损,继而不慎弄丢。
训练日程十分紧迫,休息的空挡不多,因此没法花时间寻找。倘若找着,也没空拿去修补。
希莱斯的脑海又再度浮现芬顿那羸弱的身板。
视线恰巧转向城墙长道的尽头,一抹纤细的人影正朝这边接近。风吹鼓衣裳,更显得身躯好似木棍上套着纸片。
以为是幻觉,希莱斯还特意多眨几下眼睛。
真是芬顿……他上城墙做什么?手上好像握着某种物件。
芬顿刚触及希莱斯的目光,便立即半低着脑袋,瞅着比较紧张,还咬了下嘴唇。
“给你。”芬顿小声说。
旋即将一件熟悉的物品扔进希莱斯怀里。
“我的……护手?诶,你等等!”
交付完东西,芬顿快速掉头。他应当知晓哨兵不得擅自离岗,并捉准这一点,逃也似地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