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熏炉里还在缓缓吐出幽香, 午后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热带燥的感觉, 逼催得酒劲在血液中翻涌, 让人无端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要破壁而出。
她忽然想看看他那张玉石般冰冷的面孔下是否也藏着一颗血肉的心?
于是直视过去,勾唇一笑, “若……我不是为了声名呢?”
陆玄京打量着眼前面若海棠的少女, 良久,语气淡淡开口道:“那姑娘是为了什么?”
姜云静忽然软软撑起胳膊, 半截身子越过茶案, 她那因闷热而被轻轻拉扯开的衣领口蒸腾出一股甜香,幽幽地钻进了陆玄京的鼻端, 他眸色忽然就深了几分。
“若我是为了你的人呢?”少女半跪着微微俯视下来,嘴边噙着缕若有似无的笑,慢慢地朝对方凑近了,直到嘴唇停在了他耳旁,轻轻吐出一句:“公子不是要报恩吗?那就应了我一件事吧。”
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几分醉意,像是条小蛇钻进了耳中,比之前那番故意捏出来的娇滴滴声音更有种勾人心魄的感觉。
陆玄京的嘴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鼻间的甜香缭绕不散,再开口时声音已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沙哑:“何事?姑娘请说。”
姜云静退后几分,登徒子似的轻轻勾起对方的下巴,带着笑意低声道:“做本姑娘的人,可好?同我成亲。”
陆玄京看着那双如春夜明月般染醉的眼睛,对方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时间变得极慢极慢,慢得像是过了几度春秋似的,他才终于平静开口道:“姜姑娘饮醉了。”
姜云静表情滞了一瞬,她是有五六分醉意,可却没有到听不懂对方言外之意的地步。
半晌,她才皱着眉迟疑着开口道:“你真的不愿?”
“在下不过一介水云身,担不起姑娘如此抬爱。”
陆玄京的表情告诉她,他没有在说谎,一种失落夹杂着羞恼的感觉涌上心头,姜云静盯着他的眼睛,冷淡一笑,“若我偏要抬爱呢?”
“姜姑娘不会。”陆玄京缓缓道,“毕竟,你应当比谁都知道同床异梦之苦吧?姑娘于我有恩,陆某理应报答,可也不想姑娘日后后悔。”
这是在说姜修白同她的娘亲,姜云静忽然惊醒,是她太想当然了。
是因为他过往总是温柔以待,救她于危急,她便自以为是地认为对方对自己必定有意?还是因为她其实打心底里觉得陆玄京一介书生定不会拒绝这般好的亲事?就像青棠不理解自己为何会拒绝纪珣一般。
她也不过如此。
或者说,不是陆玄京有情,而是她自己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动了心。
之前躁动的酒意顷刻间冷却下来,化作成一团寒冰梗在胸口,说不清是失落更多还是懊恼更多,回想起之前种种,姜云静只觉得局促尴尬。
“对不住,是我醉酒唐突了。我确实不该放纵多饮的。”
说完,仓促坐回到塌上,衣袖勾倒案上茶盏。茶水泼洒开来,沿着案台流到塌上,夹杂着软塌塌的茶叶,一片狼狈。
于是匆忙掏出帕子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倒染得她衣袖湿湿嗒嗒。
像是觉得她还不够狼狈一样。
陆玄京冷眼看着,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按住了她擦拭的动作。
“别擦了,叫人来收拾就好。”
姜云静没有抬头,将手从他掌间轻轻抽出,“那就麻烦陆公子了。”
陆玄京掌心忽地一空,等到反应过来时,对面的人已起身下榻。他只能慢慢地收回了手,在袖间握紧。
“我让春娘送你回去。”
“不必了,今日已叨扰多时。方才之事,陆公子就当从未发生过吧,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说完,姜云静微微一福身,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待到上了马车,青棠才小声问了句:“姑娘,我们回府吗?”
姜云静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青棠瞧出她眼眶泛红,袖间还湿哒哒的,一时念头纷纷,也不敢多问,只好默默地垂了头装起了鹌鹑。
无人察觉,她们刚起步没多久,另外一辆马车就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画舫的舱内,桌案上的茶盏还翻倒着,不时有一滴残留的茶水从案上滴下。
陆玄京默默看了良久,末了手指轻轻擦过茶盏边缘,抹去那上面残留的一点朱红口脂。
已是暮色时分,马车驶入一条僻静小巷。
此刻姜云静已冷静下来几分。之前是她太自以为是,将陆玄京视作了囊中之物,如今情况有变,她不得不开始重新盘算。
其实她也是有二手准备的。若是找不到一个自己满意的人,那便找人来假扮夫妻好了。
只不过这举风险极大,毕竟成亲乃是大事,一般人难能同意,就算找到了,大约也是图财的,最不济也可能图色。大梁律法严明,要想和离并非易事,若是对方中途后悔,或者再生变故,对自己来说都是一桩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