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他也真这么做了。
而此刻的孙太一正背着竹篓,在半青坡的野外采摘草药。
只见宋子钦望了一眼摆放得有些远的水碗,费力起身,试了好几次无果,他只能撑着上身,意料中的“咚——”的一声摔下床榻。
“……”时间在此静默几秒。
宋子钦才忍住上半身的疼痛,努力抬手去够那摆放着水碗的竹桌,接着费力一拉桌腿,“呛——”的一声,便见水碗摔破在地,水洒了一地,他的衣服也被溅湿一大片。
对此他丝毫不管,只拾起靠他最近的一块碎片,抬起手腕,用力一割。
看着血液迅速自伤口处流出,他终于放松了身子,喘气苦笑:“废物之身,不留也罢,哈哈哈……”
“嘭——!”孙太一刚至院角便听得里头的声音,心急的连忙破门而入,见地上本就无光彩的少年此时更是毫无血色,隐隐有失血过多将要晕厥的迹象。
他连忙丢下满是草药的背篓,上前扶抱起地上的人,厉声训斥道:“好你个混小子!这是在干什么?作践自己?还是作践老夫这几个月来的心血?”
“……孙爷爷,你就让我去死罢,一个没了腿的废物,活着亦是他人的拖累罢了!”宋子钦神色痛苦的强烈挣扎,他面如死灰:“她如今远赴西合,我又……这般,此生恐怕再无与她相见之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谁告诉你你的腿废了?”孙太一把人重新安放回榻上,边拿医布替他包扎止血边语重心长:“人活着这一世,可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自己。有人隐忍朝堂,有人恣意江湖,有人遁世山林……一切不过居于本性。你若真还想见她,更应该好好活着,哪怕肢体不全,但也应身残志坚!如若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还有何脸面去谈见什么人?”
话落,孙太一系好结扣,又道:“我行医经年,除却在太医署的十五载,自小跟着恩师见惯了不少人生离死别,那些将死之人以千金万金,只为求多活哪怕一时,或拿钱买命,或吊参续气……可惜病入膏肓,神仙也难救。你如今不过腿有遗症,虽暂时不良于行,但却头清眼明,尚能吃药喝水,能说话写字,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要知道那些经历战乱之人,死伤惨重,或肝脏俱裂,或耳聋眼瞎,或断手断脚……那才是真正的医无可医啊!”
“孙爷爷,对不起,我只是……”宋子钦闻言,面露几分愧色。
“好孩子,我知你自来生长在平安喜乐的皇京,未经什么大事,更有少年人的意气心性,经此一事,定是令你心灰意冷了。说来,我与你的祖母相识,无意中知道了你兄长之事,唉,可叹你们宋氏一门清明,却天道不公,厄运专挑一处聚。罢了,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罢。”
孙太一说完,便从背篓里拿出今日在城门处拾得的寻人画像,递给他:“你且看看,这上面画的是谁?”
“……我?”宋子钦看清,微愣。
孙太一抚须:“是啊,宋小公子,看看你的祖母和兄长,以黄金八百作赏,怕是已拿出了你们宋府的整个家底。他们这几个月来可是不言放弃的寻你,如此,你还愿为了那未必不会被治愈的腿疾,而轻言舍命吗?”
舍命?
宋子钦晦暗浑浊的眸子微亮,他忽然记起那时晏阳的话,她说:我很讨厌那种动不动就要为谁舍命的话,君子当独善其身,不立于危墙之下。
她说:你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永远健康快乐的活着,知道吗?
“……”宋子钦望着那上面殷殷期盼的寻他之语,忍不住鼻头一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是他错了。
坤州
在外蛰伏几日的启巍,这日清晨终于寻到了个机会去见坤州州守傅生痕。
说起来,当掉玉佩休养生息的这几日,他也打探清楚了傅生痕的家底。
傅生痕现有一妻一女,其妻尤氏,听闻生性霸道,说起来还和他沾点亲带点故,算是他的表姨,不过近年并未有过任何联系。
其女傅宓,年十六,已许亲,对方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柳溪归——他是尤氏娘家的堂侄,两人婚期定于今年年底。
另外,这傅生痕实际上是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他背着正妻尤氏在城郊置了一处宅子,养了个外室,这外室本是走投无路的孤女林玉,当年路遇匪寇,父母被杀,去州府报案时,被傅生痕看上,就强纳为了外室,如今育有一子——傅玮,年十岁,天资聪慧。
因着这个骨肉血脉,傅生痕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看一次林玉和她的儿子傅玮。
又担心如此会惹人注目,所以傅生痕并未在外宅安排什么人守着,只留了两个照顾母子二人起居饮食的粗壮仆妇,和一个不进内宅的挑水砍柴杂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