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我上一次应付这种情况那还是上一次呢。
我拔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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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啸云知道我被魏将军逼着看书的时候,兴致勃勃地过来指点我。他看着我手头的经传典籍啊说这些玩意多难,我从诗经开始学多好。我说诗啊是你们文化人念的风雅玩意,俺更听不懂了。韩校尉就说诗经里不止有上等人的诗,也会记下等人的诗,我们经常唱的歌里,就有诗经里的诗。他提笔给我默了一首,确实是我听过的。既然是我听过的,那还学啥。韩公子却兴致正浓,写了还不够,还要给我诵读一番。
然后这个当时尚且留着一身细皮嫩肉,举手投足还有文人风范的公子,诵着诵着,给自己诵哭了。他说他原来念这诗就觉得很触动,现在自己真的和作诗的人一样处境,真更是痛彻心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橙娘,我想你啊!
我一方面嫌他娘们唧唧,一方面又可怜他一个娘们唧唧的公子到这破地方来受苦。我附和说是吗我之前听人唱这个虽然好多句没听懂,不过也觉得这歌挺好的,挺叫我有感触——我是对那一句有感触——
韩啸云眼泪还没擦干净,看见我指的句子,露出无语的模样。他问我为啥啊。
我说之前有一次我们打输了,马死了,阵散了,撤退的号角响了后,我和阿青慌里慌张,又黑灯瞎火,直接跑进山里,迷了好几天路,最后在一片林子里遇到子稷,忡忡的心顿时安定了。后来我听到这句,就想起那个时候的感觉,觉得仿佛是在写我们当时的场面啊!
韩公子从来不容忍我的文盲。他说:刘良大哥啊……人家这诗……不是这么解的……
然后他给我解释了一下这首诗准确的意思。我没记住。以后我再听到有人唱这首诗,想到的还是我自己感觉到的感觉……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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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挡开了从我背后刺过来的刀。是魏弃之,他身后是一条血路。原来他是去堵前面了——也是,我冲下去时已经有点晚了,堵后面堵不到什么。
“蠢货!”魏弃之杀退我身边的敌人后,对我叱道,“忘了自己算老几!怎就直接冲下去了!”
……这人怎么这样!
他也不给我机会回骂,策马又是一阵驱驰,所到之处,人头落地,杀敌就像割麦子。
我的部将们冲到我身边了。我听见欢呼声。我那几位部将,明明之前很讨厌魏弃之,现在也非常兴奋地呐喊:“大将军带援军来了!跟大将军冲啊!”
他们信他,全军的将士,不论哪个营,哪个队,属哪派,此刻都信他。
我也信他,信他会带我们活。
带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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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都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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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地上的尸体,都差不多,差不多的惨白,差不多的表情,差不多地躺在血糊糊的地上。大部分是羌人,也有汉人。也有我看着眼熟的人。人命贱,人命贱,到了战场才知道,人命到底有多贱。
“将军还有别的伤吗?”给我包扎的小兵问我。我说没有了,去看看别人吧。
我站起来。我下属的一个校尉在呕吐,声音很大,夹杂着他断断续续的道歉声。是给躺在地上嘴给砍烂的那位兄弟道歉呢。我正想过去安慰安慰他,没想到——韩将军居然先过去了。
“第一次见这阵仗吧?”
“……是,见笑了……世兄……”
他一抬头,看见我,对我又说道:“啊,将军……属下给将军丢脸了……”
“你俩认识?”
“算认识,也不算太认识吧!”韩将军笑着回答我说,“毕竟走的路岔开了。”
我哦了一声,又问这人:“我之前看你骑射都不错,兵法也能讲的头头是道,居然没上过战场吗?”
“一直呆在汉中,剿过几次匪盗。”他说着,骤然又背过身,开始干呕起来。
“第一次,大家都吐的,”韩啸云拍着他的后背说,“不丢脸。我也吐过。”
我惊奇地看向韩啸云。我记得他开始和我生分就是因为,他当初很为这事丢脸,但我没察觉到,有次大家一起喝酒我当场说起这事了。后来魏弃之私下敲打我说,我不能因为韩公子越来越不像公子就真不把他当公子了,就因为那么一件小事,韩公子就记恨上我了。
韩啸云注意到我的目光,肯定是知道我在惊奇什么,回我一个嘲弄的笑容。
也是,他老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白脸韩公子,肯定也老早就能坦然地面对自己对尸体吐过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