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弋一直都知道,陈忆棉对母亲苗岚青的害怕是从小就有的。
苗岚青各方面都很优秀但平日里板正严肃,对自己、对自己的孩子一向都是高要求,也不爱笑,不用说陈忆棉,小区里的小孩都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而小时候,相比较性格开朗人见人爱的周辞,周弋的孤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大人们总是对孩子活泼、开朗、可爱有着一种病态的偏爱。
因此,小区的大人们都更喜欢周辞。
而大人们也都觉得,苗岚青也更喜欢自己的大儿子。
倒不是说苗岚青在他们吃穿住行上差别对待,只是在一些很小的细节上,或者说只是某种直觉,外人也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差异。
周弋的感受是最敏锐的。
同样是放学回家,周辞玩得一身汗会得到苗岚青的责怪,苗岚青会一把抱住周辞,手往衣服里探然后告诫他以后不能出了汗脱衣服。
而周弋,只能感受到苗岚青的大手轻轻落在自己额头上,然后听见苗岚青说:“你也是,快去卫生间把身上汗擦干净,别跟你哥学。”
很多细节,周弋再回想起来,甚至会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
但似乎也不全是他自己想太多。
就像大人喜欢追问陈忆棉“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一样,每当周辞周弋都在场的时候,“是更喜欢大儿子还是更喜欢小儿子”这样的问题就总要抛出来,问苗岚青问周正。
偶尔,他们问得不那么直白,却在用自己的观察,引导出苗岚青周正的答案,笑嘻嘻说着:“老大乖巧一些哈,又懂事,还知道心疼妈妈,这个小的倒是不爱说话。”
他们没点明亲疏,苗岚青每次也从来不正面回答。
但每当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周弋手上的动作都会停下来,直直看向发问的那个大人,带点愠怒的眼神凌厉十分。
尽管周弋从小就聪明,什么事情都做得很好,奈何周辞也是家长邻居眼里“别人家的孩子”,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于是,周弋从很小就根植一个念头,就是他不能比周辞差,否则他孤僻的性格就不再是他唯一的“弱点”。
那些大人们也可以很笃定地笑嘻嘻说出:“还是老大更好哈。”这样荒谬的话。
他不会表达,不知道怎么让苗岚青周正感受到自己很介意这件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当介意,是否男孩子拘于这样的小事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他明明也想获得爸妈的关爱得到爸妈长久的关注,但就是用冷漠将自己包裹成刀枪不入的样子,反而与苗岚青越渐疏远。
他只知道时时刻刻紧绷着,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事情做得不出色,更是从小就把周辞视作目标。
而射击,也是出于这样的理由选择的。
周辞小时候被带去游泳馆的时候被教练相中,正式系统学习游泳。
而周弋则是主动去找到射击教练,再回家跟苗岚青商量自己想学射击的事。
他记得那时候,苗岚青并没有立刻答应,反而问周弋:“你是喜欢射击吗?你确定要学这个走这条路吗?”
就这一句,让周弋立刻决定,是的,他就是要学射击。
这其中有多少赌气的成分他也不清楚,但那一刻他就是那样决定了。
小时候的他心智不成熟,因为父母似有若无的偏爱耿耿于怀多年,从来不肯表达出来。
可等到长大以后,再回过头正视自己那幼稚可笑的和哥哥争风吃醋的行为,只觉得可笑以及羞耻。
周弋放弃射击也很突然。
那是他刚比完一场省里的比赛,成绩不算理想,甚至算是失误。
陈忆棉为此似乎紧张得不行,提前想好了一堆安慰周弋的话,最后却听见他对她说他不想再练了。
而陈忆棉愣了很久,以为强大如周弋,也有被挫败完全击垮的时候,反而更努力地安慰勉励他。
最后他却只是轻飘飘笑一笑:“我已经失去了训练射击的理由。”
陈忆棉茫然眨眨眼。
周弋那时候仰头看了看天空,有一群南徙的大雁一排飞过。
他淡淡说:“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是过了很久,陈忆棉才慢慢体会到这其中微妙的差异。
周弋长大了。
不再是因为苗岚青从来不夸奖自己因此每次听到周辞得到妈妈的表扬就闹别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疯狂做题的小孩子周弋了;也不再是每次拿到第一都要把成绩单放在客厅茶几最显眼的位置人却走得远远的在房间里屏息半天也没听见房前有脚步声然后失落的小朋友周弋了。
从前怎么样都争取不到的东西,他现在也不再觉得有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