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色昏暗,酒香浮动,沈别安静地听费临叨叨完,两个修长人形错叠。
费临最后的话音落下,接着是两个人面对面滞空一阵,发现没什么话可说,但也都没人来打破这个局面。
沈别确实是有点舍不得走。
而费临,他自己也感到疑惑,仿佛潜意识里在期待这个人陪他留下来喝两杯一样。当然,他经常面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情况,通常这种时候,他会泰然自处,等到对方觉得尴尬。
“要不,你跟我们一起?”沈别寻视了一下四周,锁定林之下的位置,“我找了市局的人,帮忙查赵九喜。”
“赵九喜?”费临睁大双眼,他以为这件事的后续,托付给公安局就算完了,哪怕是背后有人指使……费临目前也还没想过主动去寻找证据这一步。“你说有事,是这个啊。”
沈别默默点头。
费临腿长,尽管坐的是高脚椅,脚仍然踩在地上,他朝服务员打了个响指,“帮我换个地方。”然后跟在沈别身侧。
沈别先给俩人介绍费临:“我科室主任,费临,就是早上的受害人。”
然后给费临介绍:“林之下,江医大法医系的,现在是市局的法医,这位是刑侦总队的副队长,况南行。”
费临看向卡座里的两个人,先朝着林之下喊了声“学长好”,费临属于是皮囊长得嫩那一挂,这么一叫,真的很像大学里的小学弟。
林之下挂着温柔和煦的笑容,他看你一眼,就好像被春天的太阳照了一下,紧接着是况南行鹰目一般锐利的打量,追索般贴上来,费临往后缩了缩脖子。
林之下一巴掌拍到况南行腿上,教训:“收收,不要吓到我小学弟。”
况南行还是一副扯着脸的凶巴巴样子,碍于在大腿上摸过来摸过去的手,稍微收敛了一点,清清嗓子:“那,既然是当事人,那正好了。”
从沈别知道费临调到三院起,他就在打听费临所遭遇的“医疗纠纷”的内幕,介于种种,他也不可能告知费临自己在查。
沈别就是那阵查到赵九喜的名字,他没想到费临居然没印象,真的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对自己身上的烂摊子一点不上心。
“赵九喜,男,48岁,江州籍,江汇区个体户,本来在步行街开了一家面馆,三年前妻子确诊颈静脉球瘤,之后他转手了店面,一直在陪妻子治疗。”
费临想起早上赵九喜撕心裂肺的索命喊话,问:“所以,他妻子?”
况南行递过来一份资料:“他妻子何翠秀,在附一院神经外科住院,一个月前,术中去世。费医生,你对这个患者还有印象吗?”
费临接过资料,是何翠秀从入院到死亡的所有病程。看了不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抽嘴角,这病程编得真烂啊。
介于各种现实需要,医生常常得“编病程”才能合情合理地开出一些确实又很需要的医嘱,这个情况很难解释,但确实就是这么个情况。
费临一眼就能看出来,好在,诊断倒是让他回想起来了。这例患者是颅底肿瘤,因为供血动脉太多,咽升动脉颈静脉球支,茎乳动脉,脑膜后动脉,再加上脑脊液鼻漏,开过疑难病例讨论。
当时,费临给的结论是保守治疗,但内心其实想试试这例,因为颅底手术算是他的小小短板,他央求傅翔给他报个手术入路尸体解剖培训班,培训完就拿这例试手,被老傅拒绝了。
费临点点头:“我想起来了,真是他老婆啊。”
“嗯,那你还记得详情吗?任何和死者相关的。”
第十六章 你看我的手16
一个月前,附一院神经外科。
“何翠秀,女,45岁,因确诊颅底肿瘤3年入院……
示教室里的投影仪,投放出何翠秀的各项数据,除了暂时不在岗的主任,科里的医生从三线到一线,围坐一圈,各自都盯着屏幕,皱眉思考。
入院的病人,如果住满30天还没出院,就要开讨论会,何翠秀在这儿住了三个月了。
主管医生邓南车汇报完情况,副主任吴医生敲了敲桌面,对费临说:“你组里的,你说说看,接下来怎么处理。”
“很明显,这时候手术大概率要死。”费临仰靠在塑料椅上,有点疲惫,昨晚上半夜起来处理病人,今天本来该下夜班,却被留下来开会。
尽管很多时候可以判断情况,但医生很少说得这么直接。
医生最不讨厌听到的问题是“能治好吗?”“要治多久?”没有任何一个医生可以给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因为医学本身就不是可以做到人为精准控制的。
不会承诺病人可以治好,同样,也不会说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