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有一条明晃晃的只有他们才看得见的界限,他们在彼此的领域里迈步,一秒一分一时一天一月一年,游荡了六年,也不曾开口跨过那条线。
他们都知道彼此不算最优解。
他们是从小镇上一脚一个泥印淌出来的人,没有资源赤手空拳在大城市里打拼的人,他们每一次回首小镇里虚度过的人生,只觉得匮乏只觉得渴只觉得饿。
杨洙要在大医院里站住脚跟每年稳步评职称,陈黎想要把他的事业版图做得更大,他们都有野心。
他们不是陈平戈这类人:两手空空地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里飘着,什么都不想要。他们要吃,要喝,要口中含着手里攥着,要天地匍匐在脚下,要用一万倍的充沛去填满过往的仰人鼻息的贫瘠。
他们非常了解彼此。
他们唯一一次最有可能的时候,最无限接近的时候,也不过是在大二的图书馆里,隔着桌子静静地打量着对方的那个瞬间。
“这算个屁的爱情。”
张漫漫走出医院大楼,回想起杨洙最后的这句话,她回头张望了一下身后的幽深到入口,回过头的时候,突然不可遏止地大笑了出来,笑得路过的去医院看病的人、推着轮椅的护士、从救护车上把躺椅抬下来的医护人员都忍不住去看这个笑得扶住腰的孕妇。
这算个屁的爱情。
张漫漫收敛住笑声,满脸笑意地抬起了下巴,她依旧止不住笑,抚摸着她隆起的肚子,慢慢地走出医院。
张漫漫回归到之前庸俗的生活状态,继续在社交圈晒各种网红地点打卡、晒同款不同色的奢侈品、跑车、陈黎送到钻戒,转发爸爸公司的新闻,在挂在她名下几十家公司开股东大会的时候准时出席,联系知名设计师设计婚纱,挑选孩子出生的医院、坐月子时候的各种用品……这就是她单纯的千金大小姐的日常。
评论里有网友酸溜溜地留言:你看起来每天都好开心哦。
当然开心。
因为她的人生,基本没有难题啊。
左右都是这样。
寄生于利害关系之中,利用与被利用连接成的利益网络,比世界上什么东西都坚固。
“平戈,不要为我生气。”
张漫漫笑盈盈地拍了拍陈平戈的手背,让她不要过份在意。
她真是个慈悲的人,因为慈悲才时常会怜悯他人。
陈黎的父母很满意张漫漫,张漫漫的父母也很满意陈黎,两家都催着两人快结婚,只有陈平戈会委婉地提醒她“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现下陈平戈正在生气,婚礼、酒席、喜糖、司仪,都是家里的长辈在操持,陈黎就只甩手当个闲散新郎,他无所事事到这个地步,居然连今天设计师送礼服过来,他过来帮忙挑选婚纱都能迟到两个多钟。
“这个混蛋,为什么连挑选婚纱都可以迟到?”陈平戈这样说,她说完,又不忍地看了一样张漫漫,眼底满满是为张漫漫感到愤愤不平。
陈平戈跳起来,像点燃的鞭炮一样跳到外面去,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骂陈黎。
她是个好人。张漫漫心里又感慨了一句。
可能真正被爱过的人,终究会跟其他人不一样。
张漫漫在生活中偶尔会遇到一些感情上似乎从没被辜负过的人,她们理直气壮地跟男人提要求,要男人记得所有纪念日,要关注,要宠爱,稍微没有定时出现,就会骂得对方狗血淋头。
对这样对人来说,新郎和新娘一起挑选两人婚礼穿的婚纱礼服时,人都不露脸一下,似乎是很过分的吧。
陈黎后来还是一脸不爽地出现了,看到刚跟他吵了一架的陈平戈时,脸上没什么好脸色,看到她时倒是笑了,道歉说:“不好意思,开会开晚了,最近一堆破事。”
张漫漫连忙说:“没事,其实我自己挑也行,没耽误你吧?”
“这件好,”他在一堆礼服中看着她不停地试穿,终于指着她身上穿的一件,看着她笑,“这件衬你,穿起来好看。”
“但这个扣子要改,太老式了,你怎么跟我妈妈一个品味。”他哈哈大笑起来。
她转身进更衣室更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他似乎还在看她,嘴角的笑意还在,就是眼神有点放空,不知道是不是又走神了。
张漫漫“啊”了一声,捂着肚子轻声叫了一声,陈黎猛然惊醒,紧张地走过去,搂着她的肩,问她怎么了。
张漫漫抓过他的手,捂在肚子上,“他刚刚踢了我一下。”
陈黎的眼睛顿时笑得咪咪的,紧张又惊喜地贴着她的肚皮感受着,“怎么没有了?”
张漫漫娇嗔地打了他一下,“久久踢一下就够了,再踢,我肚皮要被踢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