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太太，即使满脸皱纹，人见了仍忍不住感叹一句“好漂亮的老奶奶”，即使躺在病床上，脸上也依旧精致地画着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举止投足，都很风雅，随意地坐着时，腰杆也是挺直的。
她让陈平戈，想起了在电视上看过的一部民国名媛的纪录片。
旧式名媛式的人物，从小住在外国租界之内的花园洋房，上教会女子学校，接受西式教育，说一口流利的外语，穿高跟鞋，参加派对，跳交际舞。
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一瞬间，推开门，历史传说，就与现实生活，对接上了。
“您怎么又生气了？”谌颐一进门就问。
老太太投降般举起双手，正想辩驳，一抬头发现陈平戈，发现有陌生人来了，立刻收拾脸上的表情，换上笑容，招呼说，“哟，带了女孩子来见奶奶了。”
谌颐把畏缩地躲在他身后的陈平戈，拉出来，“平戈，叫奶奶。”
陈平戈小声地叫了一声后，又听到谌颐对老太太介绍，“奶奶，这是我女朋友，陈平戈。”
陈平戈连忙在老太太看不见的地方，拽拽谌颐的衣服，她以为他会谎称自己是同学，没想到他直接坦白早恋了。
老太太倒是很开明，“哦”地一声后，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陈平戈。
“你为了打架的那个女孩？”
她笑眯眯地对陈平戈说，“我们都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儿。今天看到，果然很可爱。”
她招待陈平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让芳姨上糖果茶点招呼客人。
陈平戈看了一眼谌颐，老太太很开朗健谈，跟他，完全不一样。
谌颐把手中的保温饭盒，递给一旁的护工，说，“这是平戈做的您最喜欢的杨枝甘露，您尝一尝？”
老太太一听，眼里“叮”地亮了，看着陈平戈的眼神，顿时加了八百度柔光，“真的？快让我尝尝。”
护工在老太太床上，摆了一张小桌子，芳姨拿了三个碗过来。
别说，谌颐家厨师的手艺，就是好。
陈平戈在心里，流下宽面条般的眼泪，她就是再练 10 年，也没这功力。
而老太太只是喝了一口，愣了一下，立刻抬头，看了一眼谌颐。
谌颐挑眉，祖孙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了一会。
老太太带着笑意，低下头继续吃，一边吃，一边跟陈平戈，讲起了一段往事。
讲她刚跟谌颐爷爷结婚的时候，大家族里规矩重，就算有厨子，也还遵循着新媳妇结婚三日内，必须亲自下厨做饭的古风。
她试着问丈夫，家婆吃饭的口味，结果丈夫，直接给了她一本线装书手册，他自己亲手写的，纸张，是他用自己案几上的纸裁的，上面把他母亲，以及家里其他长辈的一切喜好禁忌，都写上了。
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厌恶什么季节，钟爱看哪出戏，有哪些怪癖，家族里最偏爱谁，又跟谁有过节，大事小事私事，甚至隐私，都写上了。
“所以啊，”老太太看着谌颐，乐不可支，“以后别说女大不中留，男大了，一样不中留。”
谌颐头也没抬，从陈平戈手里接过碗，从保温盒里，再给她勺了一碗杨枝甘露，看着她吃东西。
她喜欢看小猫小狗山羊之类的小动物吃饭，他喜欢看她吃饭。
“挺有趣的故事。您不是总说一生故事太多，恨没人给您写传记？平平文笔好，以后我多带她过来，陪您说话，说不定她乐意给您写写传记。”
陈平戈抬起头，脸颊一边含着食物，鼓了起来，愣愣看了谌颐一会。
谌颐夸奖，“我们平平，是个才女。”
陈平戈又把头，扭过去，看了看老太太，又愣了一秒，才想起拼命要澄清，“没，没有，我不是，我只是比较会写应试作文而已。”
他继续毫无原则地夸奖她，“一样的道理，都很厉害。”
陈平戈觉得谌颐，像是那种努力推销自己家小孩的家长，在一片“我家孩子成绩年级第一”、“我家孩子芭蕾舞得了一等奖”的恶劣环境中，强行自夸“我家小孩……吃饭贼快”。
老太太笑着，妩媚的眼睛眯着，像只狐狸，“那感情好，我生平最敬佩才女了，只要平戈不嫌弃我呱噪。”
陈平戈羞愧得无地自容。
没有担忧中的相对无言，老太太说话风趣，陈平戈又喜欢听故事，一个爱听一个爱讲，宾主尽欢，谈天说话喝茶聊了一个半钟，直到老太太，被医护阿姨催着休息。
芳姨把陈平戈送出来，当着谌颐的面，快活地说：“平戈要经常过来玩呀，老太太很喜欢你呢。”
陈平戈轻飘飘地走进谌颐的房间，一屁股坐在他的床边，迫不及待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