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里的师父当年和他阿爹也算交好,得知他境遇贫困,也给他分了点儿活计,就在家中为私塾里的学子抄书。
书阁里的书价高,若一下子购买所有学子需用的书,私塾暂时无力承担。
因而几个师父并乡绅一块儿出钱,买入一批粗糙但厚实的纸张,韩寂便用这些纸为那些学子抄书。
他是想,没到真揭不开锅那天,他还是不要离开皙仪身侧了。
到底不能一直拜托张家,否则到时张家还想谋算他和云湖的亲事,他们帮了这么多忙,他倒是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了。
皙仪自顾自坐在榻上,嘟嘟囔囔背《尔雅·释天》。她很喜欢这一篇,“冬为安宁”四字,来来回回诵了好几遍。
每逢这时候,韩寂也只能无奈,他自然不能让一个刚过五岁的孩子生着病念书,于是只好点起油灯,又开始没日没夜抄书。
才过片刻,他就觉得手腕实在酸疼,眼睛也干得厉害,正要喝口水缓缓,另一只手上握着的笔却突然被人夺走。
皙仪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下床榻,跑到他边上来了。
她看上去憋着一股火,“白天抄,夜里也抄,眼睛还要不要?手还要不要?”
韩寂失笑,明明是个小孩,训起人来倒是有模有样。他摸摸她脑袋,哄孩子一样,“不是说让我赚钱吗?我眼下正在费心思赚呀。”
皙仪眼睛睁大,像颗杏仁,清透又锋利,比起寻常孩子,她的眼底要静得多,也稳得多。
她抱怨道:“那你一直抄书,身体会累垮的呀,也该休息休息。”
韩寂点点头,轻笑安慰她:“我知道,还剩一点点,我把它写完。今天杨师父会来收书送钱,我出去买点东西,给你补过生辰。”
皙仪一怔,“可……可是小孩子的生辰不能延后,只能提前过。我哥哥……我那个家里的老大是这么说的。”
她对那个亲哥哥的称呼很有意思,自从韩寂对她说了那番话之后,她偶尔冒出一句有关她哥哥的话,总用“家里老大”、“那个背我的人”等等替代,似乎铁了心和那个家里的所有人断绝关系。
韩寂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怕她一句话说太长,累的是自己口舌,不过皙仪坚持,他也就顺着她的意,只是每回听到,都忍不住发笑。
他又从她手里把笔拿回来,“规矩是人定的,传说是人编的,信则有,不信则无。倘若你不想延后,我们也可以放到明年一块儿过,今年的话……今天初五迎财神,那天也可以吃点儿好的。”
皙仪听了这话,连忙摇摇头,“那我不信,我以前出去洗衣服,还见着一个神棍,说我以后是什么‘金乌’的命,贵得很,听他瞎扯!还不是被打得牙都掉了!”
韩寂笑道:“那好啊,今天就过。”
他轻声对她说:“皙仪,贺你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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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有劳你了。”
杨师父随手翻了一本,见字迹清晰、间距合理,不禁连连点头,格外满意。
“果然,若要说这横溪小镇谁最有本事,还当属你。才学本领,都是我平生所见最优之人。”
韩寂受不住他这么直白的夸赞,赶忙客气道:“不过抄书而已,杨师父太谬赞了。”
杨师父却不甚赞同地“诶”了一声,揽过他肩膀,“我的意思是,未来你必有大作为,只要熬过三年居丧,不要说横溪小镇,我看哪怕是上京朝廷,都可以有你一席之地啊!”
他这番话慷慨激昂,换了旁人,只怕胸口热血都要涌到喉头。但韩寂天生性子太稳,听了这些,也只不过一垂眸。
“还远着呢。人外有人,我也不见得有几分本事,能考到哪儿算哪儿吧。”
杨师父见他这副模样,却不怎么失望,递给他几吊钱,欣然道:“不骄不躁,十足耐心,不错。为圣之道,旁人念诵几十年都未必有所收获,你倒是天生就有几分仁心模样。”
韩寂心念一动,果然,杨师父下一句便道:“你家里养的那个孩子,你对她可有什么打算吗?到底也是一张嘴,养起来耗费心神不说,打搅你念书就不好了。更何况上京赶考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你得赶紧攒起来!”
他心知杨师父是为他考虑,然而他话里话外,都是不满意皙仪拖累他,韩寂心中不悦,说话语声便也淡下来:
“小皙年幼却懂事,花不了多少钱。既然收养了,就该尽到职责。她从前在家里受苦,又被卖去‘等郎’,兜兜转转撞到我这里,就是缘分。活生生的一个孩子,怎么也不能不管她。”
杨师父良久没有声音,一直到那串铜钱被风吹得叮当作响,他才沉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