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虽然虚弱,却字字清晰:“我定然要看……看了才记得真切。”
虬髯神将迟楞了一瞬,连雨声似乎都停顿了。
然而片刻之后,电闪雷鸣,犹如一道利刃,刺向平地上一个身遭绑缚的青年。
……
我蓦然惊醒,浑身冷汗如浆:父亲遭害之时,我尚在母腹之中,如何能记得这般场面!难道是……
这见鬼的法阵竟能摄取被困者心底最为隐秘的所思所想,甚至将其连缀成真情实景……
我这么想了半晌,忽然好笑起来:
不知如果有一日黄河阵得破,姜师叔还能否救回一个神智如常的杨戬。——只怕那时龙须虎都要比我心地清明些吧。
第22章二十
杨戬
我极力想要在下一个幻境来临之前收拢思绪,心下冒出来的却只是“红沙阵中只怕是另一般凶险”这样于事无补、自增烦恼的念头。
四周依旧一片黑暗,胸口一阵阵窒闷得紧。正欲将铠甲略解开些,却总觉得碧霄一众正在甚么地方好整以暇地闲坐,静观我种种狼狈之态,还要交相嘲笑,于是又停下了手。
——以他们修行的年月,看我直似黄口婴儿,嘲笑两句又怎样。
——可那碧霄在阵前的姿态,算甚么前辈高人,直叫他“年高无德”才是。
我不知怎的,竟在这个当口笑了出来,自思大约是发疯癫之始。谁知却猛然听见一声:“杨师兄?”
我认得是木吒的声音,不禁大惊:“你如何也教他们摄了来?……你大哥如何?”
木吒道:“大哥被擒在我之先。然而我方才唤你们两个多时,并不见应,正在着急。”
我寻思要将方才幻象的情形说与他,好加防备,谁知才说了半句,便听他道:“奇怪,方才师兄你的声音从左边传来,怎么倏忽便到了后方?”
与此同时,我也惊觉他三次说话,语声传来的方位各不相同。
“方才我并不曾动转。——亦不知此阵多大方圆?”
“虽然不辨方位,我也大概走了几遭,似乎比我们在阵外看到的还要广阔,未见边界。”
“……你自进阵之后,始终神智清明么?”
“……杨师兄?”
“即便敌人在侧,说也无妨。他们将这般古怪的左道异术来困住我等,尚且不惮人笑,我们岂怕笑话。”
“……我进阵之时,似在梦中一般,见的俱是小时候家中厅堂庭院的情形。那时候年幼,本来记不真切,谁知这一次却清晰异常,且是心中确信这就是儿时所见。也是奇了。”
“此后如何?”
“此后便醒来,四处摸索着走了半晌,实在辨不得南北,正没奈何。——杨师兄,你莫非也听不到此时我的脚步声音?”
我心中一凛。“确实不曾。这阵着实古怪,似乎我们可以互通言语,却不得趋近触碰。”
一时我两个都不言语,却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师父!”
木吒几乎没等第二个字落地,便唤道:“大哥!你怎样……你在哪边?”
金吒的声音不及平时温和冷静——却也只有前半句听得出来:“……此处古怪,镇静心神,且莫多说。”
我一瞬间脑海中有甚么地方清明起来,却又说不出,只得道:“你听我一句:清心咒语千万莫念出来,想也别想,否则更是糟糕。”
他似乎闷哼了一声,随即道:“杨师兄,我晓得了。”
这一回大家俱各默然,直到木吒低声道:“大哥……你与杨师兄声音气息都这般……却是甚么缘故。”
金吒道:“二弟,你进阵之后,可见过噩梦一般的古怪幻象?”
“……只有一瞬幻象,是咱们家中情形。我还疑惑是梦,原来不是么?”
“杨师兄,你……”
“我已有两番,并非真景实情,却极是逼真,思来骇极。”
“若这般看来……”
我心底和他说出了同一句话:
“只盼师尊们……千万莫要进阵才好。”
云霄等设了此阵,自然不单为俘获我们三个,而是意在困陷诸位师长。然而此时我们枯坐在此,丝毫想不出传信示警之法。
——休提传信出去,就连进阵之后已过多少时辰也无法推算:此处难识晨昏,不辨六合,又兼各人心神已乱,即不敢妄用咒法,又难以静心入定,也说不出是亢奋还是疲倦。
好在四下里一片宁静,并无水火刀剑及身,似乎阵主一时无意伤人性命。我待了一刻,未见梦魇重现,之前心中的窒闷也消散了些,便道:“趁着此时大家心地明白,听我一句。”
金吒低声道:“师兄请说。”
木吒并未出言,然而我听得到吴钩双剑一齐归鞘的声音,与平日一般迅捷轻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