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毒龙似乎并不讶异,稽首领命,随即提了宝剑向赵江迎去。道行师叔并未开言;如果我没看漏的话,他师徒两个似乎连眼光也没对一下。
一瞬间我脑海里涌现出无数个可能,下意识地想着也许韩毒龙有甚么独门杀招,或是相生相克的法术可以破阵,然而旋即觉得这只是自欺。我心下有些混乱,视野中看到了甚么也不在意,直到……
韩毒龙走出二十步开外,倏然回过头,向我们队伍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转身大步而去。
赵江与韩毒龙战未数合,回身直入地裂阵。韩毒龙随即赶上。不过弹指工夫,阵中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随即火光升腾,相较天绝阵更难看清内中情形。众门人正在焦虑不已,只听队伍中有人在说:
“师兄死了。”
薛恶虎目光茫然地看着十绝阵的方向,声音不高,尾音稍稍拖长,跟他平时天真直率的口气有些不搭,好像换了个人。
我们讶异地看着他。我相信不止一个人就要脱口而出“不会的”,然而谁也没有说出来。
赵天君洋洋自得地跨鹿出了阵门,飞至疆场:“阐教道友,何不遣个有道行的来破吾地裂阵?浅薄小童,枉送性命!”
此后的一盏茶工夫里,我只知道惧留孙师伯出列去会赵江,片刻间破了地裂阵,用捆仙绳将阵主擒回本营,掷在芦棚之下。至于众人说了些甚么,我几乎没有入耳——直到赵江被摔得三昧真火直冒,捆在地上大骂不绝,才完全回过神来。
闻仲已经和燃灯两下收兵,昆仑众仙进了芦棚,赵江早被符印镇住,吊在高杆之上。
……
“老师因何不遣将去破第三阵?”
“那‘风吼阵’非凡世之风,乃地、水、火之风,中有万千利刃,无人可当。”
“如之奈何?”
“吾闻得有一至宝名‘定风珠’,乃九鼎铁叉山度厄真人所藏,若能得此宝克制阵中风刃,破阵易如反掌。”
“那度厄真人与贫道有些交情,吾今修书一封,子牙遣官员往九鼎铁叉山借宝可也。”
……
灵宝师叔写了书信交给姜师叔,散宜生大夫和大将晁田领令而去。燃灯吩咐众人各自安歇,道行师叔唤过薛恶虎,师徒二人同归本帐去了,留下我们几个门人神色复杂地面面相觑。
没错,燃灯和众仙方才都向他师徒道恼,嗟叹韩毒龙修行数载,居然为破左道恶阵,青年殒命。各人叹惋之态绝非作伪,而他俩也的确悲戚非常。
只是……哪里显得不太对头。
姜师叔落在最后,脚步居然龙钟起来。他方才一直默然无语,甚至没有出言安慰薛恶虎,此时见众仙离开,才看向我们,一向炯炯的眼睛里,此时似乎噙着两滴老泪。
哪吒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胳膊:“今日内中的缘故,望师叔明示!”
师叔看了看他,又转过头盯着我,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我与你们,俱是一般。”
第15章十四
杨戬
那一日虽然破了两阵,诸将和众仙却俱各默然,没有半分打了胜仗的气象。
散宜生和晁田往仙山借宝而去,着实过了几日才回来,据说回程时候在黄河渡口遇到殷商旧臣、大将方弼方相兄弟抢走了定风珠,幸有武成王押解粮草经过,收降二将,才护送宝珠同归。
转过天来,重与商营见阵,风吼阵阵主董天君搦战,燃灯遣方弼前去迎敌。
我想,虽然方弼看上去就是个粗豪武夫,却也不至于直到阵中风刃席卷而下的前一刻,都没有怀疑过自己那“破阵”的使命背后究竟是甚么。——风吼阵中虽然呼啸震耳,然周围的云雾不如前两阵浓密,以我的神目可以看清七分情形。
慈航师叔带了定风珠进阵,借清净琉璃瓶收了董全。寒冰阵主袁角讨敌,薛恶虎奉命而出,丧于阵内。普贤师叔仗顶上庆云护身,斩了袁角。
此后,不知哪里来的“玉虚宫门人”萧臻、乔坤探金光、化血二阵丧身,广成子师伯和太乙师叔出马,斩了阵主金光圣母和孙天君。
——目下说来,似乎只是卷册上的故事,而那时惊诧、愤懑和疑惑的心情,早已记不真切了。
那是我出山之后第一次真正尝到了挫败的滋味——这种挫败并非与闻仲较武那样的一夕胜负,而是在如此荒谬而惨烈的战阵前,深知自己没有资格去制止和逆转任何事的悲哀。——其他门人大约也心有戚戚焉罢。何况,十二仙会齐的那日晚间,被师父严命吩咐过的,显然不止是我和哪吒两个。
事后想来,自从韩毒龙、薛恶虎殒命,众门人似乎都转瞬间长了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