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回云原本想说的话,突然一句也记不得了。
手上深到能看见骨头的伤口都不止一道,斗篷下被遮住的伤口不知有多少,一道道都是过往三日留下的痕迹。
这三天宿回云被百余人围攻,情况虽糟,却远远没到他的预期。
事态蹊跷,令人不解,直到宿回云从旁人口中得知,金鳞城的另一头,有人拿着无字牌招摇过市,生生引走了近一半的人。
不知姓名的剑修,一听便是他的师妹。
暴雨倾盆的夜晚,不管轩晓怎么和令梨发消息,得到的都是一串自动回复,起先是她懒得理会,之后是她没空理会。
隔着一座城市的距离,小师妹持剑分担了一半的战局。
明明是对她没有半点儿好处的事情。
宿回云对敌的时候一直分神在想、止不住地想:令梨绝不是为了与他相逢才来到金鳞城,她在秘境里跑路跑得可快了,生怕被师兄追上,遛得影子不见一个。
特意披了斗篷、在风云楼里假装陌生人,恐怕是早有打算,只准备和宿回云在决斗台相见。
计划得如此周密,却没想到风云会初赛玩得这么大,得知了师兄变成全民公敌的大新闻。
小师妹当时一定又震惊又无奈,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想着要不要给宿回云发个消息提醒一下,又觉得师兄肯定早就知道了。
‘没办法,师兄真是磨人,小梨生来是个劳苦命。’女孩子一边絮絮叨叨地嘟囔,一边拿出无字牌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提剑对其他修士晃晃。
‘想要吗?来陪我玩。’
一如从前,修满学分的令梨听见山下水鬼作祟害人,一声不吭拎着剑跟入下山的队伍,在冷水里泡了整天,又别无他求地回宗。
她从来都是这样,想做就做了,本着“反正也是折腾我自己,我开心就行”的念头,根本不在乎其余人怎么想。
想帮宿回云就帮,乱来到浑身是伤。
不想认宿回云就不认,一口一个生疏的“宿真人”叫得很欢。
宿回云能把她怎么办?
除了顺着令梨的意思走,别无他法。
“久仰。”宿回云微微颔首,侧身让出一条路,“道友先请。”
令梨松了口气。
她就说嘛,客服小梨修炼多年习得的外交问候小技巧怎么会有问题!无论是措辞、敬语、语调停顿和标点符号,都完美得挑不出一丝丝问题,完美演绎陌生人。
师兄果然是不想把后背露给别人才刻意停下来的,唯有剑修最懂剑修的心!
师兄不愿将后背露给陌生人,令梨对宿回云放心得很,十分自然地越过他,踏上通往二楼的台阶。
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令梨脸颊边忽然掠过一点儿湿漉漉的触感。
不知为何黏上来的黑猫蹭着脑袋,引走了令梨的注意力。
好爱撒娇哦,猫猫这几天怎么这么乖,也不咬她了,时不时凑来上蹭蹭贴贴。
令梨偏头和伽野鼻尖蹭鼻尖,笑弯了眉眼。
一小截黑色的猫尾巴探出兜帽边缘,佯装不经意地勾了勾,立刻收回兜帽里。
宿回云微不可察地抿了下唇。
猫?
小师妹什么时候养的猫?
令梨身上披着斗篷,宿回云看不真切,只明显感觉到她被肩上的猫吸引了注意力,边偏头蹭猫边踏上楼梯,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宿回云垂下眼帘,将流云收入剑鞘,踏步上楼。
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微妙,明明一直在现场却不能拥有姓名的轩晓认真思索自己要不要和那两个人站上同一条楼梯的严肃问题。
令师妹勇得很,说翻脸不认人就翻脸不认人,语气生疏得像前后数十辈子都和宿回云没有缘分似的。
还“久仰”?他们对她的光荣事迹久仰还差不多。
轩晓全程参与了为期三天的大逃杀群殴乱战,从一开始信誓旦旦“同门有难我万死不辞”到后面的“我不拖后腿已经很不容易了”,他的心路历程跌宕起伏,大起大落。
令师妹的自动回复有多冰冷,她舍生取义的壮举就有多火热真挚。轩晓站在城西眺望城东的热闹时,都不得感叹:他妈的,宗门真是捡到鬼了。
轩晓一边觉得令师妹这人不错,能处,一边毫不怀疑,他被鄙视了。
令师妹一点都没考虑“轩师兄也在,他也能替宿师兄分担一部分,我分走三分之一的敌人就好”,直接划拉走一半,潇洒、爽快、头都不回。
轩晓淋着雨想了三天,悟了,在令师妹眼里只有宿师兄是师兄,至于轩师兄?与自动回复聊天的工具人罢了。
及时醒悟后轩晓头顶的天空都放晴了。他摆正了自己通讯工具人的地位,安安生生当自己的陪跑人,跟着宿回云提前赶往风云楼,看他漠然抬起剑尖指向埋伏在大厅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