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小张想您了。”
山下街巷渐渐有了声响,有的商贩踩着三轮把刚摘的蔬菜拉去集市售卖,七八岁的孩童三三两两跑出街道你追我赶,踩了一路的水坑溅起一朵朵水花。
时间回到初三那年,张屋和傅远周当了一年的同桌,两人渐渐无话不谈,成了他们鹄安一中形影不离好朋友的标杆。
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张屋负责张嘴主输出,不过小傅学神嘛,人设架子不能塌,话少一点也没关系。
“小傅!你听到今天班主任说我了嘛!”放了学,张屋连蹦带跳跟傅远周并肩出了校门。
这一年来,傅远周按着他的头强迫他一块看书,美名其曰:好朋友,互帮扶,共进退。
张屋刚开始还乐他小词捏得还怪押韵,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傅远周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条尺,那副样子好像在说今天卷子和命,必须有一个交代在这儿。
迫于同桌的淫威,张屋只好每天苦哈哈晨起背单词、做题,慢慢地,卷子上的分数顺眼了起来。
今天课上,班主任单独表扬了张屋的进步,终在初三迷途知返,一举闻名。
“嗯,进步很大,继续努力。”小傅老师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哇——进步!很大!”张屋异常兴奋,反复重复着这句,好像一颗旷世的金蛋掉进了他怀里,既烫手,又无比珍贵。
他忘了傅远周戒尺打在手心上火辣辣的痛,忘了早五点天不亮就抹黑起来背考点。
张屋拿着这事说了一路,路边到处是商铺,再往前就是一间以中老年“成功人士”为主要聚集对象的茶馆。
没事的人都很爱扎堆在这的茶馆,甭管是听曲儿八卦还是吹皮。
里面的人多爱高谈阔论,彰显家旺,时不时就会听一人话刚落下,又传来吁声一片。
本来张屋正兴奋着,忽地不动了,傅远周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那位坐在人群中的杵拐老人,右手一点一点地陈述自己儿子多能耐。
“我那好大儿有品望,南下学什么经商,老板赏识我儿,又亏我祖上关照,那叫一个顺风又顺水,发达了!”老人说着,头上花白的发就跟着抖一抖,“一个月寄钱回来,给我享富用呐!”
正在吹捧儿子的老人正是张屋的亲爷爷,老张头。
茶馆的人笑他现在哪里还有人寄钱,都是直接打到账上,于是众人笑老张头莫要框人。
乡里乡亲的,出了这个门,就没有不知道的事。
旁人都知道这张家的老头什么样,张家老大早就不知道跑哪儿混去了,丢了个没人奶的孩子给二老,听完老张头的话后心下十分不屑,背着人翻了个大白眼。
不知道哪儿冒出来个嘴快的,张嘴就笑:“你那孝顺儿子发达,这么些年都不见回来一次,不还留了一个大宝贝孙子给你吗,怎的不见你说!”
嘲讽的意味太明显,整个茶馆都在笑老张头装大,他早年上过几年私塾,仗着这个在附近的村庄巷子显摆自己跟这些人的不一样,被人这么一呛,脸上青红一阵拉不下来,脸上左右的两条沟壑拉耷着,有些气急败坏。
因为穿着校服的少年过于明显,张屋爷爷也扭头发现了张屋,双方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
“缺管教的东西罢了!”老张头愤愤。
傅远周皱眉,他下意识看向张屋,张屋攥紧了他的袖子,低头沉默,拉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老张头,那是不是你孙子来着?都这么大了啊,怎么不打招呼就跑了,太不讲礼貌了!”那人故意朝着远处奔走的少年招手:“张屋!来把你爷茶钱付了啊!”
茶馆的人都在取笑老张头家里“没人”,这么一闹,老张头呆不下去,只说家里稻谷还晒着,要回去收,灰溜溜走了。
张屋拉着傅远周小跑了一段,他不敢看向傅远周,难过地蹲在小河边烦躁地揪着干枯的芦苇。
傅远周也不说话,他只安静地陪着。
良久,张屋终于开了口:
“那是我爷。”
傅远周没接话,他一下接一下摸着张屋脑袋。
终于说了句:“你进步很大,以后会更大。”
十一月末的河水透着凉,站在河边,冻得人直打颤。
张屋低迷沉郁的状态一下破了防。
他笑着说:“小傅。”
傅远周应着。
小傅小傅,他反复地喊着。
傅远周一改之前的态度,不厌其烦地回应他每一次呼唤。
老张头气急败坏地回到家,看见做着家务的张屋,本来不想搭理他,可是越看着那个身影,气不打一出来,抽了一根柴棍砸在他身上。
“人模狗样的小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