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吴平惠就摆出了梁津元最讨厌的那副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难道想一辈子在镇上上班吗?”
当然不想,但此刻她更不想看到这个略带嘲讽的眼神。梁津元顺口说道:“那我回上海。”
吴平惠音调立马高起来:“上海有什么好?你怎么就是不想留在家里?”
梁津元反问:“家里又有什么好呢?”
她拍拍被子:“行,反正我现在也没事了,你想走就走,随便你。”
梁津元当然不会说好,她现在情绪有点激动,而情绪激动时不宜做决定,最近的一个例子就是,她在手术室外痛下决心“悔过”的那些,大概只维持了三天。生病只能短暂地缓和母女关系,顶多从 50 分变成 70 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走,还是留,经此一事,她的确要重新想想,不仅为她自己,为吴平惠,也为梁自强。
这就不得不说到第二件事了。
吴平惠刚入院时,他们都做了最坏的打算。有一天,梁自强把她拉到角落里,和她商量:“你妈要是情况不好需要用钱,你先垫一垫。”
梁津元第一反应是他有事瞒着自己:“可以,但是家里的钱呢?”
梁自强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才说:“她把存票藏起来了。”
“为什么藏起来?”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
梁自强摆摆手就要走,梁津元拉住他:“你把钱花哪儿了?”
“我没花。”
“那钱呢?”
他这才半遮半掩地说:“武元出事的时候,你大伯实在凑不到钱了,我就私下借了点给他,被你妈知道了……”
好了,所有的一切都串起来了。他的闭口不谈、他一反常态坚持上班,还有他和吴平惠的吵架……这下都说得通了。
梁津元气极反笑:“梁武元是你侄子,还是你儿子啊?”
她想买车的时候,梁自强说她显摆;梁武元亏了钱,他偷偷摸摸也要借钱。梁津元真庆幸眼下是吴平惠的健康更重要,才使得她没空继续深思这件事。
梁自强也很委屈:“你这孩子怎么不懂呢?你大伯是我哥哥,我怎么能不管?再说我们以后要是不在了,你也就剩武元能走动走动。”
梁自强不明白,为什么吴平惠和梁津元就是不能理解他和自己哥哥之间的亲情;同样,吴平惠和梁津元也不明白,为什么梁自强永远体会不到那一家对她们俩来说,曾意味着怎样的委屈。
这件事可以理解,却难以接受。就像一根刺,说疼其实并没有特别疼,但也结结实实留下了伤口。
梁津元很累。
这一个月,她被拉回了真实的生活中,那是个满地鸡毛,一团乱麻的世界。只要你不知道不在意,它便和你相安无事;但你越是试图理解或是解决它,它就越是横生枝节,从每一个你意想不到的角落里。
她能量告急,迫不及待想回小镇。
*
节后第一天,照例团建聚餐。
包厢门口,本该明天才回来的人此刻却朝陈默迎面走来,他不自觉停下脚步,站在门口等她走近。院长还在里面招呼着大家,梁津元看陈默一眼,正要进去,就感觉有人在背后拽了下衣角,她心领神会,磨磨蹭蹭留到最后。
陈默后退一步,梁津元也贴着墙,站到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这才低声问:“不是说明天回来?”
“今天刚好有顺风车。”
“怎么没和我说?”
梁津元狡黠一笑:“surprise!”
陈默也弯了弯嘴角,好长的一个月,终于结束了!现在就想抱她,又顾忌着在外面,只好克制地握了下她的手。
梁津元的大拇指蹭蹭他的手背,小声道:“有人。”
“就一会儿。”
喧闹的走廊,寂静的角落,两人对望着,心如擂鼓,面似平镜,不用言语,也能解读此刻心境。
直到包厢里传来许敏的声音:“津元呢?津元去哪儿了?”
两人警觉地松开手,陈默往走廊深处走了几步,梁津元边理头发边转身,不料和服务员撞到一起,汤水洒了满身,倒没烫着,只是油腻腻的浑身难受。
包厢里外都有人围过来,问长问短。她手忙脚乱,一边要回答,一边还要想办法清理。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接过一件外套披上,才挡住了尴尬。
饭是吃不成了,刚好借口换衣服提前回家。
陈默一晚上心不在焉,直到火急火燎地回家见到梁津元。
她只穿了件单薄的吊带裙,坐在藤席上拆快递。陈默把打包盒放在餐桌上:“你吃了没?我给你带了点。”
“先放着吧,现在不想吃。”
她头也不抬,从包装袋里拆出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几件奇形怪状的衣服、一卷印着单词的卫生纸、一个瘪嘴青蛙摆件、一对芭比娃娃对讲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