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么样,她都还有个女儿。谁都可以不管,女儿不能不闻不问。芳卿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可是她没有办法一直待在这座府邸里。
霍九如今年七岁,已经长得十分懂事,几天不见亲娘也没有哭闹,看到芳卿回来还给她端茶。
“娘,您还在生二叔的气吗?”
芳卿的嘴唇还没碰到茶盏,就停住了。她抬起头,温柔地问:“娘什么时候生你二叔的气了?”
“可是刚才听见您回来,二叔却说还有一章策论没看完,都不跟我一起来。”霍九如理所当然地说着:“平时二叔不是都会马上来见您吗。”
童言无忌,孩子什么都看在眼里。
芳卿默不作声地放下茶,霍九如还在为她二叔说情:“娘今天在家里用晚膳吗?一家人要坐在一起吃,对不对?九如好久都没有跟娘和二叔一起吃饭了,上一次还是过年的时候。”
霍九如说得可怜巴巴的。
“是。”芳卿只好顺着她的话说:“等你二叔读完书,就叫他来一起吃吧。”
霍九如欢欣地往后面书房去了。芳卿看着她走远,才低头喝了口茶。
当年霍成烨死时,九如才不到两岁。由是在她的记忆中,并没有父亲这个人。她也不知道霍成烨长什么样子,只认识她叔叔,霍行泽。
霍行泽比霍成烨小六岁,也比芳卿小一岁,但还没有娶亲。他们兄弟二人原本就住在一起,后来芳卿和霍成烨成婚,直接嫁了进来,一家人就住在一个屋檐下。
后来霍成烨战死,芳卿悲痛欲绝,府里全由霍行泽一个人打点,甚至九如都要他帮忙照顾。
等她重新振作,入朝为官,更需要有人照看幼小的女儿。霍行泽要在家读书考功名,便揽下了这个责任。
对九如来说,霍行泽就是第二个父亲。有一次,芳卿目睹他们叔侄二人独处,亲耳听到了九如偷偷唤霍行泽“阿爹”。
芳卿自己的父亲早就死在了战争里,对他的印象也不深,但是九如跟她不一样。
她的女儿想要一个父亲。
对孩子来说,能跟两个至亲的人同桌吃饭,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之一。一张圆桌,霍九如坐在母亲和叔叔中间,吃得最多。芳卿和霍行泽面对面坐着,安安静静地动筷。
芳卿垂目吃着一碗银鱼羹,总能感受到对面的男人在看她。那样的视线倒不叫人讨厌,反而有些可怜。
霍行泽和他哥哥长得像,见到一个就能认出另一个。特别是他们的五官轮廓,仿佛天生是拜将封侯的人。朗目疏眉,都是英姿勃勃,不怒自威。
被这样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任谁都要坐立难安。
他们上次同桌吃饭就是九如说的除夕夜,阖家团圆时。可是九如没撑到守岁就睡着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孤男寡女。
这些年以来,芳卿也渐渐察觉到了霍行泽对她的情愫。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等发现时已经晚了。那天夜里,她看着霍行泽与他哥哥相似的眉眼,意乱情迷,险些酿成大错。
所以之后这段日子,她总是尽量留在宫中值守,不想回来。
今晚有霍九如夹在中间,一顿饭吃得相安无事,但总不是长久之计。孩子总有一天会发现,或许以霍九如的聪慧,早就发现了,只是不说,而是默默地撮合。
大燕并不禁止夫兄弟婚,也就是一个女子死了丈夫,可以改嫁给他的兄弟。知晓他们家关系的,譬如蔺征,也说过像“你们真成了一家也好”之类的话。
芳卿回到卧房,沐浴过后,披着头发坐在妆台前看账,默默算着自己的积蓄。
她原本是战俘,在燕京当然没有家。这座宅子是霍成烨当年立了战功,先帝赏赐的,对外还称“霍宅”,所以不便随意处置。
她本可以一直住在这儿,毕竟这里也是她的家,但这些时日还是让她动了另置宅邸的心思。
等她的官升上去了,自立门户也更方便人情往来。
她们母女二人倒不需要多大的宅子,但却不能不衬得起她的官位。只是宅子大了,要雇的人也多,何况九如年纪还小,需要奶娘照顾。
处处要钱。
她一年的俸禄才八十两银子,算上各项补贴,也不过再加一百两。平时给上官送礼打点、宴赏下官花得更多。之前贺皇后千秋的礼物就花去了百余两。
所以论积蓄,她是没有许多的。逢年过节、人情世故方面虽然有些额外收入,却还不足以购置一座体面的府邸。
芳卿撑着额头看账思索,房门被人轻叩了两声。
霍行泽在外面低声唤道:“嫂嫂,能与你说会儿话吗?”
刚才霍九如在场,他们什么话都不便说。但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