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
朝云身形微顿,继而又回头半跪下去, 问道:“主上可还有何吩咐。”
月色寂寒, 身前的男人忽地扬起抹别有深意的笑来。
“我给你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漆夜里男人发似乌木, 唇似泣血, 肤色皮相又极白,那副美人面被弥漫水雾浸染,愈发浓墨重彩,没了白日里伪装出的光风霁月,艳谲得似水墨画里走出的姝糜山鬼。
顾染音笑得凉薄,继而薄唇轻启,吐出呢喃细语,清冷淡薄的音调轻落在江面上,若水妖低吟。
夜色愈发寂寒,冷清月华为江面渡了层银白,连薄雾都被烘得愈发厚重,江畔寥寥无声,连飞鸟蝉鸣声都湮没于此,氛围无端阴恻森寒。
顾染音嗓音低沉疏淡,面色如常,恍若丝毫不知自己说出的话语何等残忍阴毒。
俯首听完男人称得上残虐的吩咐,朝云早就习以为常,于是他面不改色道:
“谢主上。”
别了朝云,顾染音还未走到临江客栈门前,就听见一阵喧闹声,他走近一看,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嘈杂的人群,而是被人群挤兑在外的莫萱。
春夜寒凉,少女单衣外只着一身淡青薄衫,许是出来得急,连鬓发都没来得及梳整,东一绺西一缕地随意披散着,月光下倒添了几分别样温柔的凌乱美。
众人围成的圈子里,石地冷硬,上面躺着副男人躯体,一动不动,像是死了,血流了一地,骇人得很。
看着地上被人团团围住的伤者,少女身形单薄,一双莹润杏眸里尽是懵懂无措。
夜里风大,吹起她几近沾地的轻纱裙裾,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顾染音叹息一声,提步上前,从储物戒里取出件厚重狐裘来,不动声色地给人披上。
几乎男人一走近,莫萱没偏过眼看,就察觉到他的气息。
“师尊?”
半柱香前,莫萱在楼上房间的榻上睡得正酣,谁料楼下突然响起一阵嘈杂惊呼,动静闹得太大,直接把她给惊醒了。
莫萱一阵兵荒马乱,穿衣收拾好下楼,一到客栈门前,就见围观群众在门外绕得里三层外三层,她动作很快,也只来得及站在最外圈。
偏着脑袋找了个合适的角度,莫萱才得以窥见缝隙中的境况。
入目只见蒋涵义半蹲着,向来严肃的脸色更加沉重,嘴唇紧抿,目色凝重,身侧拳头紧握,似是怒极。
姜芙儿和周衍在一旁低声安抚,裴轩意站在后边皱眉不语,像是不知怎么安慰。
莫萱视线一转,蒋涵义正前方,冷冰冰的地面上赫然躺着一人。
这人身形高大宽阔,古铜色皮肤上覆满泥泞血肉,溃烂不堪,眼睛紧闭的脸上到处是血迹斑斑。
根本看不清面容。
看着地上那道横躺着的熟悉身影,莫萱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人竟是阔别已久的巴图尔!
巴图尔伤得极重,漏出的皮肤上裹满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其是头部,看上去像是遭受过器物重击,裂了道豁口,鲜血汩汩往下流,看得人胆颤心寒。
之前骁勇善战、和善憨厚的男人,一夕之间成了这幅虚弱模样,若不是衣衫熟悉,莫萱根本认不出来。
血迹斑斑流了一地,不知道他废了多大的力气才走到这里。
夜色寒凉,莫萱只着两件薄衫,本就心寒得厉害,冷风一吹,更是难捱,不由哆嗦了一下。
恍惚间,一道熟悉的气息悄然靠近,莫萱下意识轻唤出声,反应过来时,凉意已被那身柔软狐裘盖住。
男人指尖温热,抬手披衣间不经意擦过她微凉的颈侧,莫萱心悸一瞬,像是被人提溜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喘不过气来。
可披风上沾染的那抹熟悉的旃檀香气,又让她莫名舒缓几分。
门前挂壁上被客栈小二添了新灯,红烛摇晃,莫萱抬眼看了看男人柔和暖光下温柔清俊的眉眼,原本有些心慌和担忧,如今也稍稍安心些许。
在此处被人围住不方便姜芙儿施针救人,莫萱走上前帮忙挤开人流,护着一行人离开。
蒋涵义皱着眉面色低沉地把人抬到客栈的厢房内,在软榻上安置好巴图尔,所有人退了出去,留下空间,让姜芙儿帮伤员疗伤。
门外,蒋涵义背靠雕花门板,低沉着脑袋,耳畔周衍和莫萱的温声安慰,可他一点都听不进去。
他和巴图尔两个人算不打不相识,也算半个挚友。为什么说半个,因为他们每场比试后的黄昏都会相约到一起,在路边找个有烟火气的摊子。
饮一口烈酒,大口吃肉,再聊聊对方的近况,每当那时,蒋涵义总觉得格外安逸。
毕竟人生难得一知己,他俩爱好相同,都嗜好各种各样的法器,互相赠礼也是常事,蒋涵义早当他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