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到,父皇把阿绫杀了……还没来得及哭,就被你叫醒了。”云珩掀开被子坐在榻边,握拳锤了锤隐隐作痛的脑袋,庆幸笑道,“还好是梦……”
四喜与木棉齐齐一愣,双双跪了下去。
云珩这才注意到,四喜面容极其憔悴,眼球血丝遍布,配上一张蜡黄的面皮,生了重病似的。
“四喜,你不舒服?病了就下去歇着,叫别人来伺候……”他话音未落,小太监竟忍不住抽噎起来。
“殿下!”
说完,四喜再忍不住,匍匐在地痛哭失声。
云珩低头,发觉自己攥到发僵的手中,是半截糖玉簪子。自阿绫收到那日,这簪子就始终戴在他的发间。
云珩心中一凉,原来,不是梦啊……
昨日种种争相涌上心间,心跳又失去了规律,时快时慢,让他无法顺畅地呼吸,没多久又开始天旋地转。
他猛锤几下胸口,瑞和帝的疾言冷语像冰锥,一句句锥进来,痛到人发不出声音。
他艰难的喘息着,抵挡不住心中雷霆,胸腔几欲碎裂,却哭不出来。
怨不得他忽而梦到儿时的阿绫,昨日,竟是他的头七……他是回来跟自己告别的吗?
阿绫没了,无声无息就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变成了侍卫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恐腐尸久停引发瘟疫,卑职已将其焚烧。骨灰入乡随俗,安抚亡魂,就地撒进了水中。”
如今想来,阿绫又不是那个曹家村的人,入的哪门子乡随的什么俗……不过是秘密处决之人不便带回宫,搪塞他罢了……
不对,不对。那尸身是不是阿绫他都不知道……
即使穿着官服又怎样?带着他送的柿柿如意又怎样?
他猛一抬头,一把抓住四喜的肩:“熊毅呢?他们昨日,有没有提到熊毅?”
四喜愣住,拿袖子囫囵抹了满脸涕泪,摇摇头:“没,没人提……”
云珩笑得有些疯癫:“对啊,昨日被他们唬住,我险些忘记了,还有熊毅在……保不齐……今日他就带阿绫回来了。”
“殿下!”四喜见他穿着寝衣便要冲出去,赶忙拖住他,“可那两个奉命杀阿绫公子的侍卫也不见了!说不准,是先处理掉不会武功的小钱与阿绫公子,去追踪熊毅了。”
“不可能。熊毅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断不会扔下他们独自逃跑。”云珩挣脱他的手,“我去香雪别院,他若是回来,定会先去那里。”
“殿下!”
木棉眼疾手快,随手抓了衣服塞给四喜,示意他追上去。
第100章
破晓时分,臣子们惺忪着眼,排队入宫。
本该禁足的太子一身便装逆流而出,引来频频侧目。
然而云珩却视而不见,他拒绝了四喜的提议,等不及备马备车,径直冲出宫门。
香雪别院安静如常,屋内不染一尘。
桌上是厚厚一沓功课,他曾问过阿绫,写过的废纸为何不丢掉,阿绫说是儿时便有的习惯,小时候,他总挑些写得好的拿去给阿娘看。
《诗经》、《礼记》学得差不多,阿绫若是回来,该学一学《周易》与《春秋》了。云珩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出还没碰过的两本书册,找出笔墨,铺开纸张吩咐四喜磨墨,替阿绫出些功课。
“阿绫好学,四书五经学完了,还有诸子百家,资治通鉴……过个两三年他学有所成,可以试试科举。虽说不见得能进殿试,但摸一摸举人的边,对他来说不难吧。若是真的能中举,日后就不用再做工匠,让他一边在詹事府历练,一边继续跟少师做学问……”
四喜一边磨墨一边叹气,他深知此刻劝什么都是白费力气,只盼着殿下闹够了,清醒了,能赶快回宫,免得再度触怒龙颜,引来更大的麻烦。
天色渐暗,四喜点起那盏芍药绛纱灯,云珩精神不济,在阿绫榻上辗转了一会儿却始终无法入睡,又起身坐回桌前继续等。
等着等着天就亮了,绛纱灯中的蜡见底,四喜昨夜坐更,连续两日未能休息,有些头重脚轻。
“殿下……陛下罚您禁足思过,咱们就这么出来怕是不妥,不然,还是回去吧……”他好声好气劝道。
“等阿绫回来,我跟他交代两句再回。”云珩看也不看他。
“可,咱们昨日出宫被那么多人看到,您彻夜未归,圣上怕是已经知道了……再不回……”四喜额头冒汗,怕今上怪罪下来,又怕眼前劝多了适得其反,左右都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云珩再不回答,自顾自坐在窗前发呆。
就这么又撑了两日,干等不睡,四喜与木棉换过一班守回来,眼见太子殿下的身体渐渐撑不住,忍冬送的膳食,他吃几口便吐了个干净,多年不犯的烧心之症来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