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从不过分在意旁人。那,阿绫,你在意么?”少师停住脚步,转身面对着他,眼神与口吻甚至有些严苛,“你在意朝野中的纷纷议论,在意天下悠悠众口么?在意殿下会在史书上留下怎样的名么?”
“……我……”阿绫怔住,他当然在意……
“于你来说,一两句流言不过引来些轻蔑的目光罢了,视而不见便可忍一时风平浪静。”少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可太子殿下不同,他站在风起云涌的朝堂中央,被品评议论,承受着诟病与中伤。他的‘自我’永远要排在最末,因为他是天下人的太子殿下。”
“可太子也是人,也有情不自禁,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这太不公平了,殿下他并不会因为爱谁而背弃天下……”阿绫说得没什么底气,却还是努力做着最后的挣扎。
“得人心者,才能得天下。”少师看向远方,“生在皇家,既享尽荣华自然就要承常人不受之苦。何况,他还只是坐在储位之上,多少人恨不能伺机拉他下马。阿绫,你身在其中,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我……”
“殿下他虽未曾抗旨,可却屡屡对圣上的提醒与让步视而不见,前日太后为了替他们缓和,刻意召他进长宁宫一同用膳,他却连面都不露……阿绫,你有想过长此以往的后果么?”
少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有给他更多难堪,转身离开。
阿绫站在原地,沉浸在那个令人无地自容的发问中,一动不动。
他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他是太子殿下的把柄,痛脚,是敌人手中一根尖锐的长矛,随时扎进云珩的身体,更是隐患,是日后留在史书上的一笔污名。
而他如今却偷偷躲在风浪之外,独享温存的一切,让云珩一力承担指责与伤害。
阿绫回到晞耀宫,独自坐到太子殿下平日里处理政务的桌案前,思虑再三,还是犯忌翻开了堆积成山的折子。
他草草略过政事,只从中寻找与自己有关的部分。
一些指责无状,斥太子有悖天理伦常,不堪大任。却也有一些语重心长,劝谏太子改邪归正。
“阿绫?”云珩终于从御书房回来,看到他手中的奏折慌忙一把夺过,丢到一旁,“看这个做什么,饿了吧?我看外头晚膳准备妥了。”
阿绫回过神,随他坐到食桌前,不知为何,云珩忽然挪了挪凳子,不与他面对面,却要坐在他右边。
两人沉默着用完膳,云珩叫四喜拿了个螺钿漆木盒子上来:“明日我要去一趟太庙,三日之后回来,赶不上你的生辰了。”云珩侧眼看他,徐徐道,“所以,提前将这贺礼给你。祝我们阿绫,长命百岁。”说着,他将盒子推到阿绫面前,“打开看看。”
阿绫一愣,终于意识到他究竟哪里不自然。
自回来,云珩始终用侧脸对着他。
阿绫没碰那盒子,而是趁他不备,伸手掰正了他的脸。
虽然已消下去许多,可右脸颊贴近耳侧的部分,还是能隐隐看出几道泛红的指印。
第90章
谁胆敢掌掴太子,不言而喻。
阿绫默默递给木棉一个眼色,见她退下去后,转而问云珩:“殿下不是早说好要陪我过生辰,最近也没有什么需要祭祀先祖的日子,为何忽然要去太庙?”
“是我母后的生辰,父皇要我去陪她两日。”云珩随口应道,蜷起手指敲了敲木盒,催促他打开看看。
去年十一月初三,云珩吃了一整日素斋,阿绫好奇,私下里问了四喜才知道,那日是先皇后的生辰。
但他不急于戳破云珩的谎言。
皇上动手打了他又安排他去太庙,想也知道是要他在祖宗面前静思己过。
至于向来谨言慎行的太子犯了什么过错,阿绫猜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兴许分歧的开端的确是政务,可演变成针锋相对一定与自己有关,云珩心中怀怨,皇上心中也是一样。
对于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来说,自己栽培多年,引以为傲的嫡子,如今离经叛道,让皇家丢尽脸面,他有心遮掩,可儿子却丝毫不领情,变本加厉……
阿绫放下那块冰帕子,打开面前精美的黑漆木盒,金簪末端连着一片晶莹剔透的蜜金色扇形叶子,边缘是纤巧的水波形,叶片中间自然生出一条裂隙,几乎将整叶一分为二,直至叶柄又合而为一,象征两相合生,生死与共。
银杏叶要过了中秋才会变成这样耀眼的明黄,热烈而温暖。
云珩笑眯眯盯着他的眼:“先前是想整片叶子都用金,可又觉得你不喜欢那样富贵的,就用了这块蜜蜡,你仔细看看,叶片虽小,但能看到里头的雕纹,就像叶片脉络一般,比我画的还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