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如果有伤心事叠一颗星星,伤心也就不伤心了。”
她把这些话当作秘密告诉过他。
陛下深深吸一口凉气,
往事如烟般浮上脑海,他强忍太阳穴怦怦的剧痛,令道,
“摘星楼,去摘星楼把她给朕找回来!”
……
夜风凛冽,侵蚀骨髓,吹得人发丝凌空飘舞。
润润已经抵达离摘星楼十分近的位置。
此刻的摘星楼,是一座荒废之楼。
原本为贵妃所建,贵妃一死,此楼被视为灾星,怨气凝固,跟冷宫似的荒芜,平常宫女太监都忌讳靠近。
也正因荒废无卫兵把守,润润才得以至此。
从楼中陈设来看,当日贵妃过生辰时极尽奢华,然富贵也好,荣宠也罢,均为厚厚的尘土掩埋,凄凉萧瑟。
触景伤情,更堪浩叹。
润润别无其他去处可逃,拿着酒葫芦,跌跌撞撞地拾阶而上。
皇宫远处扬起密密麻麻的火把,隐隐传来人声,有卫兵正在追杀她。
盘旋的玉阶,好长,好高,恍若永远也走不完。她未秉烛在手,黑暗中跌倒了一次又一次。
她累极,但不能停歇,她在逃命,被陛下抓到就糟糕了。
脚下玉石阶逐渐变得狭窄,头顶星光却越来越亮。
润润小手揉揉眼睛,朦朦胧胧看见一片星光。流星?
她运气真好,今夜居然还有流星滑过。
张佳年说人只有死后才会化作流星,肯定胡诌的,她今天便要验证,人是可以活着时生出翅膀,化作流星的。
润润魔怔了般,脚步急促加快,没过多久前方山穷水尽。
没路了,她只好停下。
一壶冷酒葫芦下肚,她坐在摘星楼清寒的最高处,展翅一飞,仿佛能摸到星星,母亲,岁岁,还有一切曾爱过她的人。
她不能喝酒,喝这一次,最后一次。
陛下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卫兵团团围住了摘星楼。
他三步两步上得楼来,脚步清健,只用了润润来此三中之一的时间。
每升高一个台阶,陛下的心揪紧一分,这样高的地方,他很清楚意味着什么。
于最高处发现,润润纤薄的身形立于冽冽夜风中,摇摇欲坠,黯淡的星光把她的剪影映亮。
畏罪潜逃乃大罪,金吾卫试图放箭。
陛下却扬手阻拦,因为他盯见润润的绣鞋正悬在木崖的尽头,再往前半步,她就会摔得粉骨碎身。
更致命的是,摘星楼下是护城御河,为防外敌入侵,河水中养着食人鱼,食人鱼生性凶残,撕筋碎骨,一旦落入河水中血肉之躯必死无疑。
四目交汇,冷情的帝王第一次红了眼,伸手小心翼翼地对她说,
“薛婕妤,前面没路了。回来。”
润润回头。
定定望着他,眸中无言的忧伤,
却并无反应。
陛下急躁地抿了抿唇,停顿,双臂向前虚伸着,改口道,
“润润,”
他试图用温柔的语气哄她,
“你想要星星,朕给你摘。”
会比摘星楼上的更好看,更漂亮的。
润润寡淡的眸光,依旧毫无波澜。
她刚刚喝过酒,半醒半醉。
脸蛋已经因过敏而激起一层红疹,唇瓣也渗出猩红血丝。
都说陛下凉薄,可她此刻看他的眼神,比他凉薄一百倍。
“陛下,”
她嗓音哽咽,沾点委屈,
“我没有……没有害您的心上人。您不让我做的事,我没做过。想来想去,我还是想再跟您说一次。”
“好,朕相信,朕都相信,”
死到临头,她话语还这样温吞木讷,好似平平常常说话。
陛下不住点头,同时手臂朝她又靠近几分,只待抓住她清风中猎猎而动的白衫。
“你好好过来,朕带你回仪景殿。谁怀疑你,你自己跟他们说。他们不信的话,朕也帮你说,帮你罚他们,谁也不能冤枉润润。”
陛下眼底猝然湿润,长眉紧紧蹙着,就差说出求求你,快回来的话。
他承认之前是他嘴硬,夜夜召她侍寝是因为喜欢她,贵妃死了,他从没想过动她一根毫毛,更遑论要她的命。
关她禁足,其实为着保护她,防止窦大将军他们狗急跳墙暗箭伤人。
若余生没有她,他不知人生怎样虚无,怎样度过那些漫漫长夜。
“你回来!”
润润却苦涩地摇摇头。
从前他是主子她是奴婢,她必须顺从他。此刻蓦然两人平等了,她的性命终于实实在在握在自己手里。
缓慢地,她仰望星空,
“不啦,陛下,我要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