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图去抚摸张佳年苍白的面孔, 张佳年的嘴巴无意识地张着,仍旧不省人事。
嘎吱, 门开了。
海天明亮的天光刺痛双眼,润润下意识遮挡, 只见一个身着旧蓝袍的中年女子缓缓走近。
那人问道,“是薛娘娘醒了么?”
逆光下,润润看不太清来者的脸, 只觉得这声音熟悉至极, 竟是在宫里畅春园遇见的伶人小柊。
润润又惊又喜, “怎会是你?”
小柊仿佛早在一个月以前便告老还乡了。
小柊微微一笑, 示意润润移步说话。那位公子伤得很重,尚且昏迷着, 莫要扰了他沉睡。
润润暂时撂下佳年随小柊来到甲板上,咸而清凉的海风拂面,沁人心脾,让人感觉胸中堵塞之意为之一畅。
思来当真感慨,她和张佳年私奔,一开始本打定主意出海的。后来他们落入皇帝手中,计划全然受阻,以为再无指望,没想到兜兜转转,终究跑到大海上来了。
两人并排坐于甲板,小柊给润润倒了水,缓缓说起事情的根由。
原来小柊在归乡途中遇到了张佳年,他被官兵丢弃在野外,半死不活,下面出血尤其严重。
小柊认得张佳年,他是驸马爷,也是润润的心上人,润润和她提起过。见张佳年伤得如此严重,第一反应还以为他遭歹人抢劫了。
念起在宫里和润润的那些情分,小柊将张佳年救起。张佳年既然在此处,兴许润润也出宫来了。
于是小柊在码头附近多徘徊了几日,在城墙边也救下了润润,带他们二人出海。
“那么高的城墙,您也真敢往下跳,当时我躲在后面看着,可揪心死了。”
顿了一顿,小柊试探问,
“那……救您的男子,是谁?”
润润语塞,脑壳遥感疼痛。高坠的悬空感犹历历在目,至今仍撕裂着她。
当时陛下死死拽住她,跟她说‘回去’。她不肯,他便将她抛上去,自己坠落了。
陛下没穿龙袍,仅平平无奇一身常服,更无仪仗侍卫在侧。小柊虽在宫里呆过,却只限于畅春园,难怪识不得天颜。
润润不愿多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小柊没再问,许是信了那人无关紧要。毕竟润润另一个夫婿,宫里的皇帝,不可能如此纡尊降贵的。
“当日娘娘说要走,我以为是句玩笑话。没想到娘娘有那般决心和魄力,真从宫里出来。”
润润尴尬一笑,“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吧,我早已不是什么娘娘了。”
又问起张佳年的伤势,小柊脸色严峻,看样子很糟糕。
张佳年遭遇了宫刑,失血过多,虚脱得要命。若非小柊中途遇见,早已命丧黄泉。
“姑娘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吗?”
张佳年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了这样。
润润无话可说,佳年变成这样,自然是那人做的。可那人……算了,她不愿意提。
陛下和佳年,都对她锲而不舍,
他们二人,也都认为是自己先来的。
润润先与张佳年精神相爱,却又先与陛下身体发生了纠葛,虽然这种纠葛并非出自她本意。
所以,精神和身体,到底哪一个先来才能算先来?
润润猛烈甩甩头,驱逐杂念,
左右她已出海了,以后她的世界中再无别人,只有佳年。
“过往之事,还提及作甚。”
今后好好生活,重新开始,她和佳年在海岛做一对平凡夫妻也好。
小柊见她三缄其口,定然有什么极其隐晦苦衷,也没逼她。
船持续向东行驶,驶往小柊在海岛上的老家。
当日小柊给润润画海图时,润润曾用心领会,将缩略的大概路线图藏到了一根珠花里,方便以后讲给佳年听,可惜那根珠花无意间失落了。
面对即将开启的新生活,润润丝毫没有喜悦和畅快,甚至连她初逃出来时的那股新鲜感也一并丧失。
就像头顶薄薄的乌云笼罩海面一样,她的心情也被笼罩住,闷闷沉沉的,见不到日光。
有的,只是害怕。怕陛下某一日忽然找到她,她害他龙体受损,他必然十分恼她吧。
小柊和她说话,她总习惯地说佳年怎样,佳年如何,对宫里那人矢口不提半字。希望过往宫里的一切,犹如缥缈旷远的海水一般,渐渐被淡忘,略去。
二人一同回到船舱中探望张佳年的伤势,只见佳年面容惨淡,不停呓语,由于断骨肉的剧痛而额头渗出白汗。
梦里,佳年不停喊着“疼”,“疼”,
是真的疼。
润润在一旁为他擦着汗水,难免潸然而泪下。他本是个弱质文人,如何能生生经受宫刑啊。那人下手,未免也太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