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时繁干干地笑了声:“啊,哈哈,谢谢,谢谢师兄关心,那我也没什么事。”
“对了,听说午前在小东门附近有特务火并,引发了些混乱,你没受伤吧?”修振达关切地问了一句,又提议道,“那里离北车站和省政府又近,到底乱得很,要我说,你还是早些搬了好。”
柳时繁低眉想了一想,似乎在回忆,最后只是茫然地摇摇头:“火并?这我倒不清楚,不过早晨城门口戒严,街道两边都用蒺藜铁网围了起来,约莫是有什么大人物经过吧。我很早就来学校准备上课,路上虽没几个人,倒有许多鸽子飞。”
她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叶从舟一眼。
感觉到对方探寻的注视,叶从舟神色平静地说:“我来时,见军警正在沿路搜查追捕,想是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吧。不过,究竟也与我们无关,这种事还是少些好奇心为好。”
柳时繁赞同地点点头,转而问修振达:“师兄先前说要参军,如今准备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一提到这茬儿,修振达就满肚子委屈要诉,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一脸愁云惨雾地简略道,“家里不让。”
“不过——”他停了一停,提高声量接下去,“等攒够舍妹的学费,我是一定会去参加远征军的。”
叶从舟见对方目下虽是卖字画为生,但显然一副独生子的派头,好意提醒道:“印缅战场很艰苦的。你若不是在西南的瘴气林子里待过,还是别去那么远的地方。”
谁知修振达听了竟哈哈大笑起来,末了,不屑地说:“难道瘴气专毒我,却绕过日本人么?算命的说我少说也能活到九十九,咱们堂堂八尺男儿,不介意跟日本人比命长。”
叶从舟决定从此正眼看他。
下一秒,一声短促的嘶吼划破春风,直击对岸屋顶铁皮,响彻云霄。
估计联大师生明天都得集体检查一下听力。
叶从舟大惊:怎么刚说完大话就壮烈了?
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只巨大的棉红蜘蛛正从修振达的鞋上缓缓爬行而过。
修振达瞬间涨红了脸,一脚将漆黑发亮的新皮鞋踢飞,呜咽一声。
再下一秒,竟然闷头就往正前方的柳时繁扑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柳时繁还来不及反应,只是微张了张口,脚下像被磁石吸住,见对方张牙舞爪地摔过来,却忘了躲开。
叶从舟一看,急了,当机立断冲上前去,将修振达一把撞飞,自己却没稳住,朝着柳时繁的方向踉跄几下,心下一沉,猛地将她整个人环入自己双臂之间。
与此同时,听得扑通一声,修振达干脆利落地入了水。
柳时繁无暇再管其他,原本缠绕在她腕间的风筝线一下挣开,粘了半拉的小燕子迎风而动,掠过水面,自去追逐白云。
距离自己很近很近的那副宽阔的胸膛此刻正在微微发颤。
颤抖的同时,甚至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逐渐汇入同样的频率。
传到她耳畔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是低低的气音,像春风飞舞的柳絮:“对……对不起,先生。”
她屏住呼吸,感到一种微妙的温度隔着春衫传来,脸上一下子变得十分僵硬。
对岸正在带领一队学生出操的洋□□马约翰先生热情地冲他们这边打手势,大概是问是否需要帮助。
柳时繁只好尴尬地摆一摆手,投去感谢的一笑。
她耐心地又等了一会儿,见叶从舟仍没有动静,只好深吸了口气,尽力平缓心跳,然后踮起脚,抬手轻轻拍了拍对方尚在颤抖的肩头,咳了一声,恳切地说:“你不起来的话,光说对不起有用么。”
“啊……”叶从舟也是第一次抱着除了母亲以外的异性,这时终于稍稍缓过神来,手上的力量却又紧了一紧方才松开,脸耳都憋得发热。
方才,当那个柔弱的身躯乖顺地贴在自己怀里时,叶从舟才发觉自己用细柳枝在地上写了一遍又一遍的名字:时繁,柳时繁。
如此清晰的名字,仿佛在心里早已书写过无数遍。
又是扑通一声,从水里扎出一颗略显狼狈的脑袋,修振达像是跟岸上那俩人有仇似的,咬着后槽牙,狠狠地说:“喂,倒是先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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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振达:你清高。
第21章 我的先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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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尘烟里,没有什么地方是密不透风的,当然,除了延安。
消息很快从云南省政府墙壁的裂隙中逸散出来。
廿四日清晨,从小东门驰贯而入的吉普车上,死了一个替身。
可恶。
叶从舟将这个结果反复确认过后,目色开始一点一点变得冷冽起来,直至凝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