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应同的思绪也被拉入对方的话中,思考片刻后,认真地劝道:“国家这么大,想的是办好一件事,牵扯到的却密如连珠,所以不能心太急,就是急,也没法一蹴而就。我们当老百姓的,想舒心点活着,就得比国家要耐心一些。”
“可我还是觉得,一个真正属于老百姓自己的国家,就应当比老百姓更有耐心,也要更积极。”
“你这话说的,就不怕我父亲派来的人听见吗?”
“这附近没有别人。”
“你太小看他们了,那些人中间懂唇语的那是一抓一大把,就说你知道的那个放牛翁吧,他不仅会读唇语,听力更是令人发指,隔着好几道院墙都能把人家的枕边话听个八|九不离十!”
陆应同自己都感觉自己欠兮兮的,故作神秘道,“这时候四周的灯都熄了,就我们房间还亮堂着,只消拿副望远镜晃一晃,就什么秘密都知道了。”
“啊,这……”谢云轻看了看窗外,黑漆漆的一片。
她迟疑了一下,接着慢腾腾地蹭起身走到窗边,哗啦一声,将帘子拉得紧紧的,几乎密不透风。
等她再慢腾腾挪回到床前的时候,就见陆应同贼笑嘻嘻地一把掀开被子,往里让了让:“天色已晚,又无余房,哎,我这么善良,当然不介意跟科学家挤一挤,权当报答南岳观音桥上的救命之恩吧。”
谢云轻静静地看着他。
他眨眨眼。
砰。
啊!
——呜呜,明天本才子这帅脸是没法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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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轻:再油嘴滑舌,信不信我摇人?
程近书:谢邀,人在北平,小日子过得不错,就是信号不是很好,可能摇不上哈。
奚玉成:谢邀*2,咱俩一起逃的难,你还不知道我人能不能摇到?
陆应同:哥哥们好可怕,不管怎么说,先乖巧吧:)
第11章 三千里月[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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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水澡“事件”事出突然,而步行团成员均已整装待发,陆应同并无意因为个人原因令整个队伍延宕一天,便向学校申请随后赶上会合。
叔父陆衡之教授本就作殿后计划,此时尚在长沙。第二天参加完步行团欢送会后,他便带着师友的鼓励来慰望侄子这个病号。
因着衡山上的约定,谢云轻也向学校申请与陆应同同行,不过一早就依照他们昨晚说好的出门去了,房间里只剩下陆应同一个人。
陆衡之拉了把椅子在侄子床边坐下,长须微动,一双忧虑的眼强撑着,黑得看不见一星儿的光。
“仲斐,听叔父的,那件事就不要再查了,好吗?”
“为什么?”
“为了能好好地活。”
陆应同一言不发,半晌,转头拿起搁在床头的一捧花来看。
三两朵粉白的五瓣花,散落在新绿的枝条间。
怔然良久,他才缓缓地说:“叔父,您说奇不奇怪,这些初开的小花明明很有生命力,可我看着,却真有种说不出的伤心。”
去年七七事变后,彼时CC系还没预备启动他这枚闲棋冷子,陆应同便瞒着父亲加入了位于北平南苑的学兵团。
一把汉阳造,一把大刀,还有几枚手榴弹,当时他已经做好了与日寇决一死战的准备。
那些日子里,炮声似乎就没停过,天总是灰蒙蒙的样子。
他们这群学生兵,大学生居多,中学生也不少,其中,还有许多九一八事变后流亡在京的东北学生。
学生们每天在大操场出操,也练习射击,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积极振奋,他们不怕跟敌人拼刺刀,怕的是不肯打,不让打。
东北学生中有相当一部分陆应同很熟悉,他们都是叔父在北平一手操持的东北中学的学生。
陆衡之是北平城里有名的国文教授,平常他在大学里开课陆应同是听不着的,因此常去东北中学旁听,由此结识了一群意趣相投的好友。
中学毕业后,好友们各赴前程,不意竟在同一道战线上重逢,也算乌云笼罩下为数不多值得雀跃的相遇了。
没有正式开战前的日子里,等一天的训练完毕后,月亮还没升起的时候,他们还会争着去给训练团教育长的大红马洗澡。
有个叫喻平谦的东北中学毕业生总是一边给大红马梳理光洁的鬃毛,一边跟好友们抱怨,东北被日寇占领后,整个华北都陷入日寇蛮横的“不得设防”的阴影之下,中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连遛小马驹都不被允许。
有一次喻平谦随军需官回了趟内城,再回来时,就教他们给大红马的鬃毛编小辫子,他们都猜是喻平谦的心上人教他的,他就呵呵直笑,也不分辩。
那天晚霞很美,泼洒在大红马沉朱色坚毅的脊骨上,耀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