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云娘才是不懂事的那个,孩子送到姨母家她都不肯, 那她还想如何?眼睁睁看着孩子去死吗?她是孤女,雅姐儿敏姐儿也跟孤女差不多了, 她为何不能感同身受, 为何不能理解我呢?她从前可不是这样啊……”
凌翠的眉心一跳,心说这骆娘子倒是个能犟的。
陆家姐弟不欢而散,陆瑜再上门时,倒没有那么愠怒了, 而是带来了一份和离书。
别说陆显庭愕然,凌翠都吓了一跳, 险些没把孩子抱稳。
之前的折腾凌翠只当是骆娘子在拿乔,是在半真半假地生气, 这种手段她在方家、颍川郡王府已见怪不怪。男人们通常很吃这一套, 会觉得这个女人真是爱惨他了,离了他不行的。
谁知是真要和离啊!
凌翠忍不住凑上前去, 见和离书上明晃晃落了骆娘子的名字,小丫鬟心间倒是闪过一丝异样。在她看来这陆家人几乎都站在骆娘子一边, 这等好事上哪儿找去。离了陆家,骆娘子一个独身女子生活定然要艰难个百倍千倍,这不是傻么。
但对雅姐儿敏姐儿来说定然是个不错的消息。
凌翠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
可陆显庭竟不肯签和离书!
陆瑜拂袖离去,屋内徒留陆显庭落寞的背影。芝兰玉树的郎君,经过连日来的狼狈、发怒、愤懑、失望、惊愕,背脊都弯了几分,像是被压垮了似的,郁气沉沉。
凌翠盯着看了会儿,心下有了计较。
再推最后一把吧,不行就不行,她认了。
晚间两个小娃娃入睡后,陆显庭的房门被叩响。
小丫鬟跪着,几乎要匍匐在地,开口时已带上泪意。
“公子,这都是奴婢的错,公子万万不要再同家里人置气了,气坏身子不说,还与家人离心。往后您还是不要再来亭林坊了,奴婢肯定会照顾好两个姐儿,绝不会让姐儿饿着病着,还请您放心!”
陆显庭喃喃,“我怎么放得下心,这是婉宁的孩子,母亡父弃,上回的仆妇将敏姐儿磕在桌上,敏姐儿才会频发惊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对啊,我又有什么错呢,当年没保住婉宁,现在婉宁的孩子遭难,我来庇护又有什么错呢?”
陆显庭怔忪地盯着灯烛,再柔和的光亮都刺得他落泪,连丫鬟神情复杂地退出去都没察觉。
二十出头的郎君,人生往前推经历过最大的风浪就是心仪的女子被送到郡王别院,那时的他无能为力,甚至沉湎于痛苦。
云今将他当做一束光,云今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从前对少年夫妻鹣鲽情深的幻想,在娶了云今之后好似一点一点实现了。他愿意为她折腰为她低头,听她唤一声显郎,心就像被蔗浆反复浸泡过一样,甜得要冒泡。
可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次日五更二点,陆显庭踏着薄薄晨雾出了门。
晓声隆隆,静谧的晋阳城渐渐被唤醒,坊门、城门次第而开。鼓三千挝,辨色而止。
亭林坊这种地方,陆显庭从前很少来,嫌吵嫌远,今年倒是频频来此。
穿过十字街一直走,就到了西市。可他盯着西市紧闭的大门,半晌,他才意识到东西两市巳正才开,现在来太早了。
昨夜他本就没睡好,终于决定出来为两个孩子重新雇人。仆妇也好婆子也罢,快快为她们寻些能细心照顾的人,这样他才可以放心脱手,回到云今的身边。届时,一切都会归位。
既然还未开市,陆显庭只好去其他里坊走走,寻寻牙嫂。
却在怀贞坊撞见了弟弟陆景同。
陆显庭下意识就侧过身,小心地隐蔽在树后,片刻后见弟弟进了书院的门他才略松口气,然又自嘲,现在的他,竟像个过街老鼠。
只是弟弟进去了,他的长随还逗留在门外,跟书院的门人说话,手还比划着指向身后的一辆犊车,约是问门人是否有地方安置。
陆显庭心中骤紧,觉出些不对来。
马上年关了,景同应该在抓紧时间温书,早前便搬到书院,吃住就在里面,这会儿怎么会从外面回来,还牵着辆牛车?
家里人出行可都是习惯马车,只有云今才会……
陆显庭双手攥紧了些,上前去叫住小厮。
他毕竟是家里大公子,没三两句小厮就吐出了来龙去脉。警告小厮闭嘴后陆显庭果断往云今所在的永达坊去。
这或许是他挽留云今的最后时机了。
陆显庭心跳得极快。
——哪怕弟弟和霍连对云今动心思又如何,云今是他的妻,云今选的是他,写在婚书上的是他的名,喝下交杯酒的是他,结发的也是他。其他的男人,只是莺莺燕燕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