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乎征讨今年上热河行宫的一套章程,万岁爷忙着征讨之事,只将此事交予东宫,让胤礽依着惯例草拟。公差刚从乾清门上分派下来,没等到东宫点头,索额图已不由分说便将此事揽了过去。
胤礽被石小诗影响久了,很是觉得索额图的作派太过铺张繁琐,他提笔刚想在奏本上细批两句,赶巧儿就一眼望到了站在一旁拧着双手欲言又止的周起渭。
“有话就讲。”他连眼都没抬。
周起渭有些为难地张口:“方才小太监说,这章程已经递到乾清宫里去了,东宫这儿是顺带抄送了一份。”
堂内发出一声脆响,是太子爷手中那支紫毫笔被猛地掷下——在奏本淡黄的纸面上留下一滩深黑的墨渍,然后顺着桌边骨碌碌滚下来,一直滚到博古架脚边。
今儿的几通火攒到此时,终于一股脑儿爆发出来。詹事府内众人立时都垂下了眼,屏气等候这位主子的发落。
其实坊间传言很有些夸张的成分,胤礽并不是个性情暴虐、爱发脾气的人,只是日日板着一张脸,又不爱与人亲近,难免给外人留下来性情不佳的印象。
但他的好涵养在此刻消磨殆尽,双瞳仁陡然收缩,一张白玉似的脸徒然蒙上一层带着怒意的薄薄赤色。
“他,怎么敢?”
没人敢答胤礽的话,墙角的自鸣钟还在不休不止的滴答着,过了好一会儿,富达礼才大着胆子朝上看了一眼,太子爷的神情恢复了一如往昔的冰冷淡漠,佛像一般倨傲端坐在案后,静静的盯着放在桌上的那支紫檀木描金小食盒。
良久太子爷终于向陈廷敬开口,是天家独有的沉着气度,“陈御史,都察院有个叫郭琇的都事,听说品性很是公正,让他明儿就上我这来一趟,有一桩要事,我要交予他办理。”
陈廷敬有些讶然,这郭琇不过是个刚冒头的小辈,为人很刚直,上个月的确是往詹事府送过一趟奏疏,怎么就叫太子爷青眼相加了呢。
但东宫在这个节骨眼上开了这个口,必是有他的用意。陈廷敬不好回绝,还是恭谨地应了声。
自今儿上朝起,胤礽这半天连口水都没进,此刻更是口干舌燥。提起桌上茶壶给自己斟了半杯,送到唇边又是格外滚烫,在这炎炎夏日里无法入喉。
“快给太子爷上道冰的甜碗子来。”张廷玉很有眼色的发现了胤礽的不耐,朝门口的小侍从们招了招手。
没过多久就有人举着茶盘进来了。胤礽放下手中奏本,抬眼看过去,不由得一愣——送茶来的竟然是个身段很窈窕的女使,茶盘原本举得高高的,见太子爷瞧她,便缓缓从眉心处放下来,茉莉味的一阵甜香,拥簇着一张精心打扮过的稚嫩面容。
他嘴角微微下沉,眼底闪过一丝不快。东宫不用女使是惯例,无论是前头的詹事府还是后面的毓庆宫,只在大婚后给太子妃配了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这一位又是从哪儿来的,怎能这样如入无人之地般闯进议事堂里?
“哎呦呦我的姑奶奶,你怎么上这儿来了?”安郡王玛尔诨从外头围房上追过来,一脸无奈地将女使拉到身后,又朝胤礽挤出一个苦笑,“这是我家妹子的闺女,打小就孤苦伶仃的,被送到我府上教养,阿玛疼爱她,教养得顽皮了些,我今儿带她去见宁寿宫皇太后,怎么偏就叫她跑到这儿来了!”
那女使也不怯,旗人姑奶奶没出阁前根本不计较抛头露面,朝胤礽蹲个安,露齿笑道:“我姓郭络罗,太子爷叫我小名柔姐儿就行了。”
如果说从前有这么一位美娇娥突然出现在面前声称走错了路,或许能引起二大爷片刻的兴趣,那么经历过换身和乱七八糟宫斗情节的胤礽同志此刻早就明白了这位郭络罗氏的意思,大选在前,这么些阿哥要娶妻,有了嫡福晋的也可以纳侧福晋,这些姑奶奶们少不得想法子跑到宫里来,为自己张罗一门好亲事。
他将脸侧过去,看也不看眼前眼珠子滴溜溜打转的小姑娘,只朝玛尔诨道:“此处乃是议政之地,带她出去。”
郭络罗氏倒是很有主见,调门儿娇娇的,“奴才这就走,只是这碗玫瑰葡萄果子露是奴才专门为太子爷亲手做的,只求太子爷看在奴才自幼失去双亲的份儿上,赏奴才一个面子吧。”
“不赏。”胤礽背过身,毫不留情地将后脑勺留给泫然欲泣的小姑娘。其实这样主动的投怀送抱,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完全可以怜香惜玉一次,品一品那碗甜水,在众人眼中,就算传到毓庆宫太子妃耳中,也是一桩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