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则朝石小诗深深一揖,是得遇重担的模样,奉若珍宝般捧着檀木盒子,往前面去了。
秋筠忧愁地叹口气,“主子,这茂则能行吗?”
石小诗倒很淡定,嘻嘻一笑,“秋筠姐姐,有句话叫用人不疑,既然叫他办这事,我就没有退缩的道理,再说了,我也没全指望富达礼,咱不是还做了另一手准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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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太子妃是宫眷,不便见外男,胤礽大婚后,詹事府便从毓庆宫前殿搬到了景运门以南的一排围房,虽说是辅导太子的机构,但自前朝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此处实则成了翰林官迁转之阶,太子出阁的讲读之事都由其他官员充任。
因此当太子爷口谕传来,武将出身的富达礼踏入詹事府之门,面对满屋子捧着经史子集图书刊辑、念着之乎者也的老头时,不由开始傻眼——原来太子爷每天都跟这些大爷们打交道,怪道从前总是那么冷冰冰了无生趣的一张圣人脸,直到大婚后才跟着自家妹子沾了点活人的气息。
不用跟着阿玛上军营辛苦操练,可他觉得这门差事也算不得清闲。太子爷是大忙人,每日也只会来那么一会功夫,每个人都有要事奏报,富达礼能和自家妹夫说三两句话已很不错了,好在太子爷见到他时总是很开心,笑弯了眼的模样,与他记忆中小妹的神情重叠,他总是不留神就把知道的消息尽数吐露出来。
比如上回胤祉在江南筹措灾银的遭遇。
但是最近太子爷又有些不对劲了,瞳仁还是灵动的琥珀色,却自心底有种黯黝黝的冷淡,在偶尔四目相对,那人也只是漠然颔首,又成了那个孤高的小圣人。
他简直要怀疑自家妹子和太子爷的感情出现问题了。
詹事府中难得年纪相仿的同僚,左春坊赞善张廷玉是一位,詹事丞周起渭是另一位,他们三人常在一处消遣。
张廷玉是大学士张英的次子,出身书香世家,自己也是满腹才学,而周起渭幼年即工诗,参加乡试中了解元,被选拔入京。这两人都是一等的才子,却性情自然爽快,没有书呆子的酸腐之气,加上公务上更无功利要害,三人倒也有些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之感。
这日散了朝,张廷玉陪太子爷走到詹事府中来,刚掀了帘子,周起渭捧着一叠奏本正要上前,却看见张廷玉偷偷朝他使了个眼色。
周起渭立时就懂了,这是在朝堂上遇到了棘手的事,心里正烦着呢,于是赶忙就低头退到了富达礼的案子旁边,绝不在太子爷跟前打转。
富达礼也看不明白,等张廷玉从里间出来,两人戳着周起渭问:“最近万岁爷不是天天称赞太子爷么?今儿怎么又变天了?”
张廷玉朝着被汤斌、顾八代、陈廷敬几位老臣围起来分身乏术的太子爷瞅了一眼,低声道:“本来倒是好好的,万岁爷要准备出征了,令太子爷监国,给他半个月的时间整顿好詹事府班子……”
“这不是好事么?”周起渭皱眉。
“我还没说完呢,”张廷玉是个不急不慢的文人性子,“这回监国与上回不同,那就是小半个月与大半年的区别,许是戳了大阿哥和明相的肺管子,立时那高士奇、伊桑阿几个就在嚷嚷,说先前往御前递了弹劾索额图的折子,万岁爷为何至今不批复。”
周起渭和富达礼对看一眼,不言而明,毕竟索额图是太子爷的叔姥爷,弹劾索相,也不就是给太子爷上眼药么?
“那万岁爷怎么说?”富达礼问。
“万岁爷要权衡得多着呢,两头都没拉下水,”张廷玉叹口气,“让索相和高相都跟着御驾上噶尔丹去,等回了京再定。”
“太子爷显然没办法了,他又不能跟着去,到了那地儿,索相只能自己凭着军功挣出口气来。”周起渭挠了挠下巴,又问富达礼,“你阿玛这回也要领兵出征吧?”
富达礼点点头,“原本我也要去的,额涅不舍得,由我弟弟庆德、姐夫德义同去……只是我有些日子没阿玛消息了,周兄给我提了个醒,晚上得空我就上京郊火器营去一趟,大阿哥现在就在那儿排兵布阵呢,虽说太子爷上月走了一回,我额涅却总说眼皮跳个不停。”
张廷玉拍拍他,“还有好几个月呢,这节骨眼上,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屏风那一边,胤礽盯着顾八代唾沫星子直飞的愤慨模样,只觉得太阳穴仿佛被人用小锤子持续击打,阵阵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