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拂尘印象中从未见他们对他笑过,哪怕是一次。
父亲是仙门仙尊,克己复礼、不言苟笑,母亲是仙门圣女,恪守成规、以护天下为己任,夫妻之间相敬如宾。
他们在意的是苍生,从不是他。
父亲飞升后,他成了仙门仙尊。
他们飞升的那一天正是沈拂尘的生辰,他独自一人在冰霜阁修习术法,暮色四合,门被猛地敲响,推开门,便是道喜的人。
他问,父亲、母亲呢。
他们回,不在了,飞升成仙了!
他抬眸看着被晚霞映红的天际,应了一声,小脸并无半分喜色。
垂在袖中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淌着血,滴在门前的花草,染得鲜红,没人指导修习术法,遭受反噬,瘦削如纸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
六岁的脸庞还带着孩童的稚嫩。
按规矩,随他们离开冰霜阁,到父母飞升而去的地方。
仙门所有人都面带激动之色,沈拂尘踩过石阶,缓缓靠近,脊背挺直,步伐沉稳,他父母从不许他行为举止急躁,注重礼教。
道喜此起彼伏,他望着已无父母气息的望仙台,再看仙门那些人一样喜眉笑眼的脸,落下眼皮,薄唇微抿,掌心的血液干了。
哦,他,没父母了。
他们都在笑,笑得开心。
沈拂尘仰着头看着天,心想,母亲曾冷着一张脸说过今天会来检查他的术法的,怕他修习得不好,丢人现眼。
她骗了他。
不过他也确实没修习好,遭到了反噬,身体很疼很疼。
但,他还是厌恶言而无信之人。
她既说过会来检查他的术法便不该食言而肥,他术法修习不精,挨罚、关禁闭也是他应得的,可她没有。
望仙台喧闹得很,沈拂尘置身其中,看着一张张面孔,无法共情。
仙门同龄人再也不敢轻易靠近沈拂尘半分,他们被父母嘱咐过,此人很快便为下一任仙尊,不可在他面前胡言乱语、乱来。
不久后,沈拂尘穿上厚重的继位礼服,沉甸甸,压得肩头生麻。
那一年,他六岁,在烈日下暴晒几个时辰,汗流浃背,漠然看着与自己同龄的人躲在父母衣袂遮阳。
有些甚至还不分场合地偷偷哭着撒娇,门主无奈,只好令身旁弟子带自己的孩子回去,仙门百家之首不满,却也没有呵责。
汗水顺着翘长的睫毛滴落眼中,涩疼,沈拂尘还是面无表情。
他们都说,他是仙门的仙尊,不应该有尘俗的喜、怒、哀、乐,况且他是重塑之体,本就没有七情六欲。
看着同龄人哭,沈拂尘也只有为什么要哭的念头。
继位礼成后,仙门百家之首带领着仙门众弟子朝他行礼,整齐一大片,敲鼓声不止,响彻天空,屋檐下彩带飘逸纷飞。
仙门百家之首坚信父母都能飞升的孩子也不会差,早就对他寄予厚望,认为千年内的下一个飞升成仙的定然会是沈拂尘。
可,飞升成仙,究竟与他何干。
*
一只稍微带点儿肉、软绵绵的小手塞了一块甜香四溢的果脯进沈拂尘的嘴里,时柒不知何时拉着他走到一间卖干果子的铺前。
旁边也站了一些过来买东西的少男少女,乌泱泱的。
她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他,也拿了一块放进口中,咬字不太清晰地问:“你尝尝好不好吃,我们可以买一些回去。”
沈拂尘吃的是桃脯,带着桃的微酸,还有洒在外面的碎糖,入口化开,甜气一缕一缕地散开,回荡在口腔内。
良久,他“嗯”了声。
时柒笑了,嘿嘿地从沈拂尘腰间取下银袋,跟铺主说要哪几样,要多少,铺前也挂着一盏红灯笼,火光挥洒,她侧脸模糊。
人流拥挤,他们的衣摆错落交叠,渐渐融为一体。
他一身雪衣,容貌上乘,气质清冷,引得人频频回眸,却见青年逆光而站,在灼灼灯笼的映照中,眉眼低垂,看着身侧之人。
此刻,沈拂尘的心魔蠢蠢欲动。
他气息慢慢地乱起来,杀欲犹如逃出神龛的恶鬼,阴暗、肆无忌惮地侵蚀着心神,看向周围的人,他们面容变得光怪陆离。
他们说话的声音在沈拂尘耳边无比放大,他踉跄几步,时柒立刻扶住,却被用力地掐住了手腕,疼到她眼尾溢出生理性眼泪。
“你没事吧?”她忍住疼问他。
沈拂尘没有回,周围也有人留意到异常,奇怪地看着这一边。
时柒也不管那么多了,单手扶住沈拂尘的腕,脑袋抵在他胸膛前,小声地说:“我带你去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