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虞微终于扯动唇角, 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虞家出事和大人并无关系。大人说这些做什么?”她温温柔柔地笑着, 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残忍的话,“大人还是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吧。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大人不需要那样一段过往。和罪臣之家扯上关系,对大人而言只有害处。”
虞微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她生在权臣之家,比任何人都懂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就算当初顾云修只是在虞家府上借住了一段时日,若是被有心人拿捏做把柄,其中凶险,无法估量。
榻上的人明显僵了一下,放在身侧的手攥住垂下来的帐幔,把柔软的布用力攥成一团。
“我若不想忘呢?”他声音沉沉。
虞微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不及她开口,顾云修突然撑着床榻坐了起来。她心头一颤,连忙说:“大人,你还是先躺着……”
顾云修打断了她:“以后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不许再叫我大人。听着心烦。”
厚重紧实的帐幔垂在两人中间,挡住了虞微的视线。她看不到顾云修,只能听见他起身的声音。她垂下眼睛,声音轻轻的:“那我该叫你什么?”
“像从前那样,叫我云修。”
顾云修掀开帘子,从狭窄的缝隙里望着虞微的眼睛。他的唇上还染着未擦净的血,唇瓣过分的红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他盯着虞微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喊错一次,罚你一次。”
虞微抿起唇,没有作声。她心想,如今这世上,只怕没几个人敢直呼顾云修的名字吧。
几声叩门声响起,虞微如蒙大赦,急忙起身去开门。她远远看见瑶女官站在院中,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
墨珏进了屋,十分无奈地向顾云修禀话:“我与她说了好些遍,大人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客。可她非说太后有重要的东西赐给大人,一定要见大人。”
“罢了。先让她在前厅等着,我一会儿就过来。”
墨珏得了命令,便带着瑶女官望前厅去。虞微也跟了过去。炭盆里的银丝碳快烧完了,墨珏又出去喊来两个小太监,让他们送新炭过来。
屋里一时只剩下虞微和瑶女官两个。瑶女官见厅中没有别人,便上前去,压低了声音对虞微说:“上回太后要见你,因着皇后的事便作罢了。如今若再叫你去寿康宫,只怕帝师大人会起疑。太后的意思,是让你暂且安心待在清鹤宫,若有重要的事情再去向她禀告。平时就不要走动了。”
虞微巴不得不去见太后,自然答应。
一刻钟后,顾云修过来了。他换了一身玄青常服,发束玉冠,面容干净,已然瞧不出一丁点吐过血的样子。
瑶女官先开口:“大人今日身体不适,本不该打扰大人的。可太后叮嘱奴婢一定要将东西亲自送到大人手上。”
说着,她便捧着手中的托盘上前去,“这三件东西,还请大人挑选一样。”
顾云修懒散地瞥了一眼瑶女官捧着的托盘。上面摆着一方藕粉的软帕,一面题字的折扇,还有一只绣着梅花的香囊。
——都是女儿家可以当作定情信物的东西。
顾云修笑了一声。
太后曾几次三番委婉地提过要为他赐婚,像今日这样直白的做法还是头一遭。这是由不得他拒绝的意思了。
顾云修的指尖在托盘上方辗转流连,似在犹豫。他瞥了瑶女官一眼,将那枚梅花香囊拿了起来。
瑶女官立刻贺喜:“郑锦之大人的远方表妹,前几日刚从襄邑回来。听说出落的亭亭玉立,姿色倾城。”
——郑锦之,是当今皇后郑秀秀的亲哥哥。
顾云修不置可否,他将那枚做工精湛的香囊随意挑在指尖上,口气漫不经心:“替我多谢太后。”
瑶女官笑着说:“大人哪里用得着这样客气。太后日夜都盼着大人能早些成家立业,也好安心辅佐陛下处理国事。”
她寒暄几句,便躬身退了出去。墨珏跟上去,将瑶女官一直送到清鹤宫门口。
虞微望着那枚梅花香囊,慢慢咬紧了唇。
她怎么会不明白太后送来那三样物件的含义。
她只是没想到,成婚这样重要的事情,顾云修竟然如此草率地做了选择。他甚至都没有问一句那位郑家表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她操心这些做什么?
她只是一个奴婢而已。
虞微垂下眸子,迈步往门边走去。刚要推门,忽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她脚步顿了顿,转过身,望见顾云修正蹲在炭盆边,握着细长的铁钩不紧不慢地搅着里头的炭。
——那枚精致的梅花香囊,已经烧掉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