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瞪着握在手里的芭蕉叶,觉得还是保命要紧,快快找个有缘人把婚结了吧?才好洗清暗恋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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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夜。
香雪海西北角,僻静的竹林茶室罕见地点亮了灯火。
桌上酒菜摆好,室内主客皆已至。
主人是香雪海的二少爷苏仲篪、三少爷苏生元,但这一局,二少爷是来作陪的,三少爷是死皮赖脸跟着来看小先生跳舞的。三少爷尤其不敢乱说话让人注意到自己,忙前忙后,安排布置,招手示意伶人奏丝竹音乐,等待请客的人发话。
请客的是越千江,举杯敬酒:“多谢香大娘赏光。”
客人是香映红,前大周宫廷队舞女弟子队的队长,五十岁出头的女人,高而瘦,眉目深邃,眼珠是偏深的蓝色,长发暗红、微卷,纵然年华不再,风姿却依旧,甚至有些妖冶之美,好在被沉稳冷静的气质给冲淡了。
她显然是胡汉混血儿,但口音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汴京腔调,举杯,爽快地把酒喝光,道:“周公子客气,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副其实。”
除了侍从,屋里不再有别人。
宾主一番客套。
越千江与香映红面对面,想起来,从前曾在汴京观看过宫廷舞队表演。
那时,周温嵘被禁足在宫中,憋闷得紧,拒绝参加热闹活动,每逢节庆祭祀,都只是拉着越千江坐在塔楼顶上远远观望。
有一回,他们带上了杨悉檀。
杨悉檀年纪小,爱热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发现舞队里有一个红头发的姑娘很出挑,便指给他们看。
越千江循着指向看去,虽然看不真切,但为了哄徒弟,还是评价说“的确不错”。
周温嵘原本在笑,闻言,当场黑了脸,一手握长枪、一手拎起杨悉檀,说要检查他的武功。
思及此,越千江眼里满是笑意,编了几句奉承话,说家中长辈看过香映红跳舞,如何如何精彩,顺水推舟,跟她聊起唐风乐舞。
香映红不爱应酬,原本只是给苏家人面子,过来走个过场。却不想,越千江竟是个懂行的,不仅说起来头头是道,而且对许多早已失传的唐代乐舞了解甚深,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对方将信将疑,正是越千江想要的效果,他拍了拍手,伶人们便停止奏乐,低着头轻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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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屋外的灯火变亮了些。
越千江轻挥一掌,以真气推开门扉。
门开,外面是一片清幽竹林,火光亮堂但不刺眼,四个伶人穿青衫、散坐四周,一个女子独立于竹林正中间。
那女子身量很高,乌发如云,梳飞仙髻,戴金白小帽,以细碎闪亮的贝壳装点,身上罩着黑质白章的披风,低头背对众人,只露出脖颈,如一段白雪,充满神秘气息。
俄而,乐声起。
女子轻解胸前系带,披风落地,露出一身女式戎装,制式仿唐代明光铠,但全然不同,紧身窄袖,显出纤腰长腿,英气勃发,半袖坠飘带,轻盈灵动如流云,金丝银线缀细碎鳞甲,暗夜里熠熠生光,单看身影便不是凡品。
初时,箫声萧索、节鼓轻缓。
不知为何,院子里竟有白蒙蒙烟雾升腾。
茫茫白雾之中,女子缓歌曼舞,好似天宫里的仙女飘然降临。
鼓点渐渐加快。
女子的动作随之变化,只听“咚”的一声响,她脚尖一勾,把预先摆在地上的宝剑踢至半空,瞬间稳稳接住,以单手持握,小指弯折的弧度无比精准,只一个动作便显示出了指法之绝妙。
大鼓阵阵,一曲《裴将军满堂势》气势喧天,如雷霆震怒。
鸟鹊惊起,从黄澄澄圆月盘前飞掠而过。
女子挥舞宝剑,步伐迅捷轻灵、动作矫健有力,一个人舞出了一支军队的气势,仿佛从仙女变成了威势赫赫的天神帝君。
她手里的宝剑乃是吴王六剑之一,名曰流星,剑光森白炫目,一扬一收,千变万化,如飞星划破长空飒然坠地,若大羿射落九日光芒万丈,直让人眼花缭乱。
众人看得入迷,忘了言语,甚至屏住了呼吸。
香映红更发现那女子的身姿、指法、乃至于每个动作都有讲究,而且,乐声与舞者配合默契至极,全然合二为一。
这才是真正完整的艺术作品!
鼓点变轻,女子放缓了动作,渐渐向观众走近。
俄而,乐声停,鼓点息,就在观众以为表演结束正要鼓掌时,那女子却突然把剑往上空一抛,一下抛出数丈之高,继而用剑鞘接住,一个瞬间,严丝合缝。
剑归鞘,女子抱拳谢幕。
表演完美结束,满座却竟是鸦雀无声的,因为,当最后一丝剑光闪过,女子的面庞终于被照亮,他们才猛然看清这一张脸是如何的俏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