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目的有两个。
一是提高工人的绘画技术和审美能力。虽说熟能生巧,不会画画的人也可以做工匠,但基础技能不扎实,再往后,上升空间就很有限了。如果他们将来愿意加入山庄,从事图书行业,审美不行也做不了排版,无法胜任管理岗位。
二则是培养年轻人的直观力。他教授的内容主要是黑白素描,不同于东方对个人领悟力要求较高的写意水墨画,西方的素描注重写实,通过反复练习,学会不算太难。关于线条、透视、明暗、空间的知识,既是一门实用技术,离开语言文字,直观地认识世界,也是一种很重要的思维方法,可以帮助人们开阔思路,挖掘潜能,是迈向创造的第一步。
这样的教育理念太过超前,他没想着要推广,更不求说服别人,只是关起门来,在自家地盘做个小尝试。
于是,他和越千江从灵山挖来石墨、黏土、木料,在地狱工坊做成铅笔,采集亚麻,制作画布,又在集市上买了些海绵,自制成简易橡皮擦。
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除了深知绘画基础重要性的匠人之外,不少年轻人也对这门小课感兴趣,每堂课的出勤人数都保持在二十到三十人之间。
出乎意料的,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少年。
那人正对着讲席,跪坐在他面前,不清楚在别的课上表现如何,但在绘画课上可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对新知识的接受速度很快,空间感极强,作画线条干净,笔触利落,竟像是练过的,如果……不一直盯着自己看就更好了。
周不渡受不了众人注目,估摸着大家画完了轮廓,便缓缓睁眼,假装自然醒来。
“小先生。”那少年离他最近,瞬间察觉,出言问候。
周不渡:“直接喊名字就行了,别学王求。你是……”
少年笑容灿烂:“在下苏生元。”
周不渡点了点头,总觉得这人不仅特别,而且有点儿怪,前几天都躲在人群里闷不作声,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坐得这么靠前。
但午间时间紧,他没想太多,马上打起精神,认认真真给学生们讲课。
绘画课的学生主要是在山庄做工的工匠以及他们的孩子,下课后,匠人了留下做工,孩子回家干活。
周不渡没有立刻回屋补觉,而是吹哨喊来轻云,拉着他一同远远地跟在苏生元后头,想看看这人到底有什么古怪。
只见苏生元跟两个年纪相仿的同学有说有笑地走进一座农家小院,放下书篓,撸起袖子,喂猪、喂鸡、给菜地施肥,还敲敲打打,补簸箕、修牛棚、把坏了的钉耙装好。
做完杂事,他又开始烧饭,饭菜香气扑鼻,他却不急着吃,而是独自跑到河边,脱了衣裳,一头扎进冷水里。
数九寒天,第一场雪还没化完,正是最冷的时候。
轻云都看得倒抽凉气,打手语问:这人,什么,东西?
“冬泳挺健康的,你也可以试试。”周不渡搓了搓手,“你看着,他会武功吗?”
轻云笃定地摇了摇头。
天气太冷,外面不宜久留。周不渡便说:“行,我差不多看明白了,先回去吃饭。”
两人讨论完,转身往回走。
“小……先生!”
不料,苏生元突然喊了一声,腿一蹬,游到岸边,扒着河岸朝他们喊话:“真巧!你们来这边,有什么事?”
他的身量跟王求不差多少,身材健美,却长着一张青春洋溢的娃娃脸,浓眉大眼,卧蚕饱满,眼睛乌黑透亮,一笑便充满了阳光活力,还有点儿甜美,让人看不出真实年纪。
“先把衣服穿上?”周不渡来到岸边,抄着手,河风吹面,感觉更冷了。
苏生元在水里一点都不瑟缩,但他很听话,立马爬上岸,把衣裳一裹。
周不渡开门见山道:“你不是村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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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里暴露了吗?”苏生元大大方方地跟轻云打了个招呼,听见周不渡的话,也不紧张,反倒饶有兴致地向他求教,一面给带路,走回之前干活的那个农家小院。
周不渡:“你打扮得很随意,衣裳单薄发旧,鞋上沾满泥水,手指粗糙,干农活熟练利索,修理农具的技术也很精湛,是喜欢亲力亲为并经常做事的人。”
“不错。”苏生元言语爽朗。
周不渡:“你读过书。”
苏生元坦承:“考过县试,做了生员,后来不读了。”
“怎么?”周不渡问。
“无裨实用,不如弃之。”苏生元笑了笑,“父亲和大哥擅长读书,母亲和二哥会做生意,我在家里最小,大家都宠着,反正家里的钱够养我了,我自己也能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