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悉檀似是有些误解:“农税在税收里占大头,宗亲、官员的俸禄之中,粮食、布帛最多,铜钱、铁钱、金银都在次要。师兄劝你甭打歪主意,否则,脱几层皮都是轻的。”
周不渡澄明立场:“我不是想从这里面挣钱。”
“怎么说?”杨悉檀饶有兴致。
周不渡:“我从前看过一些书,知道不少增产兴农的办法,想试试,没准就成了呢?但得等到有钱之后,可能还得贴钱进去。”
“哎呀呀……”杨悉檀眼珠子一骨碌,看了看越千江,似笑非笑,好像在想要些说什么怪话。
但师父一瞪眼,他瞬间变得乖巧,老实说:“哎,师弟,你就把心搁在肚子里吧!这些年风调雨顺,闽浙等地稻麦轮种或种两季稻,亩产怎么着也有四五百斤了。”
现在的一市斤相当于后世的一斤三两多,粗略换算,农田亩产可以达到五六百斤。
周不渡看着眼前这碗稀得跟白开水似的杂粮粥,不敢置信:“你没说错?”
杨悉檀:“这破道观太穷了,待会儿出门看看呗。真没骗你,种得好,亩产八百斤也不是天方夜谭。”
“怎么可能?”周不渡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你师兄惯爱夸大,但……事在人为么。”越千江也没有多作解释。
周不渡对农业没有多少了解,只记得,宋代北方种麦、南方种稻,综合起来的粮食亩产最多三百斤,老百姓的生活并不好过,因此,他之前就想过要推广占城稻、稻麦轮作、革新农具、改良灌溉技术以及研制化肥。
但他对粮食产量提升的预期,也不过是从三百斤提到四百斤,现在看来,似乎没自己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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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又翻一页。
周不渡简直好奇死了,我这到底“穿越”到了一个什么神仙世界啊?只想快些问完,出门看个究竟,再记下两个关键词——
“征商,禁榷。”
大周的商业空前繁荣。
征收商税、禁榷制度,是两项最基本的商业国策。
目前的税收体系已经较为完善。有税务机构及官员专职管理,除了贩夫贩妇的细碎贸易不收税,别的商旅货币、典卖田庄牲畜等等皆有相应征缴标准。
禁榷专卖即是国家垄断。诸如采石开矿、铸币军械、制盐炼铁、道路河渠之类重要行当,糖茶酒、丝路与海外贸易利润丰厚的买卖,皆为官营。只有大地主、世家宗族、各级官吏有能力竞价经营,从中分得些利益。
周不渡:“既然管得这么严,商业又如何能够兴盛?”
越千江:“有利可图,自然有人甘冒风险。况且,朝廷不可能面面俱到,货运、军资运输大都依赖商人,他们虽在名分上仍居于末流,实际上却已得到‘齐民’待遇,可以科举入仕。经商之人比前朝多了不下百倍。”
周不渡:“民间能做些什么买卖?”
越千江:“新生的事物、朝廷暂时无暇顾及的行当,经济好,机会就多。但日新月异,我离开太久,说不准了。”
周不渡:“那待会儿出去逛逛。”
越千江:“真想做生意?”
周不渡:“可以考虑。”
越千江:“须知经商必要钻营,奔波劳碌,赚的又都是一些……”
“带血的黑心钱。”杨悉檀哂笑,“商人不事生产,只是往来各地、倒买倒卖,囤积居奇、赚取差价。寄生的水蛭,却腆着脸说是为国守财。”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没办法造出所有东西,能交易,日子总归比从前好一些吧?逐利是商人的天性,但商贸还是有利有弊的。”周不渡这么说,倒不是替富商们开脱。
他从不羡慕奢靡的生活,更不觉得达官显贵高人一等,然而,客观来看,商品交换能使更多劳动力得到解放,有必要抑制的是投机过热。
杨悉檀:“那些水蛭何止逐利?运货的,把粮食从南方送到北方,少说就能让卖价翻倍。开钱引铺子的,趁青黄不接时向农人放贷,收四分利是常态,除了家宅、田地、器物,妻女亦可抵押。没听过‘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么?天生好命、狡猾钻营的人越过越精彩,生来苦弱、老实种地的人却从来都没有好日子。从前如此,而今如此,往后亦如此。”
“可是……”周不渡知道,所谓“四分利”一年两收,年利率折算下来差不多百分之五十,简直太恐怖了。他不是不信,只是难以理解:“你们不是说当今天子行仁政么?”
杨悉檀举双手摊开,模仿秤杆,一手高、一手低,嘲道:“跟倍称之息相比,四分利还不算仁义?”
周不渡:“抵押妻女,朝廷就那么放任着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