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淤泥中拔足潜行泅渡,远远看着,如同水波上亭亭净植的莲花,可是根系却深深扎驻在淤泥深处。
一双手慢慢从淤泥深处伸了出来,带着湿答答、腥臭的花环。
这是小红。
经过水榭之时,柳条背后,一双恐惧的眼神一直窥伺着凉亭里的小陆观泠。
那是怜珠。
佛堂中,怪物一边对着佛像顶礼膜拜,一边又不屑一顾。
怪物披着漂亮纯善的人皮,如同观音座下的小童女——可回过头来,那分明是小时候的自己。
假惺惺又离经叛道。
陆观泠看着一幕一幕过往的幻境,眼里无波无澜。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是在夜晚孤身一人注视着不动明王像,满心想的却是,世人皆求神明庇佑,那么怪物也会有属于自己的神明吗?
可他等得太久了,困在瓶子里的魔鬼,在长久的等待之中只会越来越扭曲,发誓将胆敢拯救他的人杀掉。
他脚步一顿,魔怔般凝视着少女。
那种将她杀死在他怀中的念头又不受控制地升起,可当他眼睛扫过她花瓣般的唇,想象着她再吹不出温暖的气息,变作打碎的花瓶,一堆精美的碎瓷器般,折断四肢的磨喝乐娃娃般,再也拼不起来。
他心里扭曲的杀意又一瞬间平息。转而浮现出怪异的爱怜,冰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他的师姐,这样怕疼。
不能让她再疼了。
那么,干脆把她的痛苦夺过来,加诸于他一人身上吧。
他抚摸着她手臂上一莲托生的咒语痕迹,念头一起,顿时不可抑制地颤栗——只要她的痛苦彻彻底底属于他,那么她的爱意也会彻彻底底属于他,不是吗?
巨大的不动明王倒在地上,慢慢被淤泥侵染,他一边催动着咒语,一边眼睁睁看着不动明王佛像沉没,好像感觉到小时候的自己也慢慢沉溺在饿鬼道中。
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渴求救赎,因为他的救赎此时此刻就在他怀里。
随着不动明王沉没,一莲托生的咒印变作妖娆的火焰钻入陆观泠心口,如同一个小小的太阳,栖居到他空荡荡的心口。
他支离破碎的身体好像被烈火烧灼,可他并不感觉难受,这是师姐承受的拥有他心脏的痛苦,如今,师姐不会再感觉疼痛,她的痛楚会成为他的欢愉。
在一片翻滚的淤泥中,一尊洁白的天女玉像骤然浮现在眼前,陆观泠目光一顿。
少女眼睫处覆着薄薄的纱,他只看一眼,又瞬间别开了眼,那座天女玉像,很明显便是梦里遮着眼睛的元望舒。
同元赪玉抵死缠绵的元望舒。
他心里莫名生出无边的妒意,心口的火焰灼热跳动,脑海中忍不住浮现雪罗刹诅咒般的话语。
你深爱的、渴求的,究竟是怀里的师姐萧妙音,还是前世的胞姐元望舒呢?
陆观泠难得露出哂笑的表情来,无论是师姐还是胞姐,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在乎的,永远只有他能够拥有的。
他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垂眼看着少女略微泛红的眼眶,声音低到仿佛耳语,带着几分卑微的祈求与不确定,“师姐,你永远都是我的,对吗?”
他脚下的饿鬼道顿时水波般散开,颤栗又欢愉地掀起一层一层的浪潮。
烛影在高楼之上摇曳不定,燃烧的灯笼给整个薛府蒙上一层阴森的红色阴翳。
薛沉好不容易哄着孙敏玉睡着,感觉到窗外的死寂,心里顿时冒出不好的预感来,似乎太安静了。
整座伽陵仿佛空荡荡的坟墓,前几天还有鸟雀簌簌扇动翅膀的声音,今夜竟然彻底寂静无声。
阿寒和妙音妹妹,他们还好吗?
抬眼看着灰蒙蒙的天和苍白的月亮,薛沉手指忍不住伸了出去,今夜的月色,似乎也比往常更冷些。
他慢慢沿着阶梯走下高楼,正好迎面撞上一个冒冒失失的丫鬟,她好像没看到薛沉,嘴里不停嘟囔着,“不见了……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薛沉眉目微凛。
丫鬟这才如梦初醒伏在地上行礼,“将军!”仰起脸,面如土色,冷汗直流地向他禀告,“将军,小公子,他好像不见了。”
“什么!”
话音刚落,天上的月色竟然蒙上一层淤泥般的阴影。
薛沉自然也注意到这个异象,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月食?可是为什么毫无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