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背影无法站直身躯,皆是披麻戴孝。
听觉忽而恢复,嘈杂的声响中悲怆的哭丧声响彻天地。
这是2006年10月6日,中秋节后的那天。是夏乐这二十四年的生命中最难忘的一天;是她十几年来做梦都不敢触碰的日子;是永远尘封在最深处的往事。
黑白色的巨大沉默相片上写着几个字——
夏绍华。1932-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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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
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治好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胸前似有千金重锤压得喘不过气,泪腺像打开的闸门,不经意间眼睛就模糊了。
夏乐大口喘气,捂着胸口看着眼前的一幕,觉得自己浑身都疼。
这时,前边紧凑的人堆忽然站开了许多,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在那里。
是一个穿着粉色外套的小女孩。
有很多人对着她说话。
“乐乐,不要过去。”
“不要让小孩走太近。”
“去给她换一身衣服……”
“乐乐,爷爷没了……”
那个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半晌后转了过来看向自己身后的亲人。
她稚嫩的脸蛋上写着迷茫和惊慌,那张脸,是夏乐镜子里看着长大的那张脸。
是她自己。
“我爷爷?”
小小的孩子一句话,让周围好不容易稍稍平静的哭声又大了起来。
哭声中最大的一个哭喊着:“老头子,你好狠的心,你丢下我老婆子,连乐乐你也舍得丢下,你好狠的心啊!”
听到这个哭声,小女孩冲开人堆,跑到了房子的另一边。
从大门外的位置看不到里边,但夏乐知道她去了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是她切身经历,跑到和爷爷奶奶一直一起住的房门前,看到长辈们在按当地习俗给躺在床上的爷爷换衣服。
爷爷一动不动。
木板房的隔音很差,里边清晰地传来了一句:“滚出去。”
还有小夏乐大哭的一声:“爷爷!”
夏乐跟着轻声念一句“爷爷”,跪在了地上。
眼泪终于落下,入了尘土里片刻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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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那时长辈们莫名的怒气从何而来。
家门前有一条长长木板凳。
夏乐坐在上边,麻木地看着前来吊唁的人把小小的房子围的水泄不通。
这些人看不见她,也触碰不到她。
她看到小夏乐换了一身白色的外套,戴上了小小的孝帽,跟着大人跪在地上哭泣。
她意识到了,这应该只是个梦。
是噩梦吗?又或许不是。
里边有碰撞的声音响起。
夏乐擦干眼泪,走到大堂内,看见人们把爷爷的尸体抬了出来,安置在一张倾斜木板上。
这是他们这边一贯的吊唁习俗,有人去世需要在家停尸三天,等所有亲眷友人吊唁完后,再入土安葬。
白色的帕子盖在爷爷的脸上,她看不见爷爷的样子。
身旁的亲人跪在四周,磕头大哭。
夏乐忍不住伸手去掀那块帕子,却穿了个空。
忽然想,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或许当时爷爷的灵魂就在这里看着大家。
他一定很舍不得大家,也很舍不得她。
夏乐擦掉眼泪,跟着亲人们在一旁也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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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怎么会掉那河里哟!”
“听说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拿过什么游泳比赛的冠军,我看这事有说法。”
“能有什么说法?警察都说是溺水的了。”
“不是说这河里有水鬼吗?”
“这秋天河水这么急的,别说人了,水牛下去都要被冲走,会不会游泳掉进去肯定都活不成,你可别在这讲鬼话。”
“大晚上的,估计是走夜路不小心掉进去的嘞,可惜了老爷子这么好一人……”
夏乐听着旁边人你一言我一语,默默低着头。
关于爷爷的死,众说纷纭。大多都说爷爷是溺水而亡。
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爷爷当年是乡里乡外出名的游泳健将。
怎么会是简单的溺水身亡呢。
然而那时候,警方给出的答案,就是简简单单的溺水。
而在群众的眼中,警方给出的调查报告就是最有力的铁证。
即使质疑和反对,但在家里人对着警方点点头,开始操办丧事时,夏乐一个小孩的愤怒和悲伤,就显得那么无用又无力。
并且,家里人都知道,那一天的晚上……
是夏乐,赖着爷爷说要吃小卖铺里的桃花流心月饼。
爷爷说,好,我回来给乐乐带。
于是他本不会去桥的那边。
为了给夏乐带一块月饼,他才会过那座桥,最终不知为何溺亡在那条河里。
即使溺亡是主要原因,即使不知泳技超高的爷爷为何会溺亡,即使家人们都清楚,爷爷的溺亡并不是夏乐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