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里,张明河撒丫子跑在了几个人前头,奔向了正在烧热水的钟九香。
“妈,姑姑说什么私定终身,是什么东西?”
钟九香往锅灶里递柴的手一顿,眼神不悦地看向了门口进来的夏乐和钟玉桂。
夏乐一溜烟跑向了自己的房间,把难题留给了被姐姐审视着的钟玉桂。
钟玉桂欲哭无泪:“姐,你别听小孩子乱说。”
房门被迅速关上,夏乐往床上一趴,整个人极其放松。
果然,还是在家里最心安。
半晌后,夏乐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
这些年来,生活平静,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现在,外婆出现了,外公也回来了,连着叔公也有对象了,说不定再过个几年,她的爸爸妈妈也要出生了。
那是不是代表着,以后的日子也会更好?
门外是家人说话的声音,时不时传来张明河追着钟玉桂“姑姑姑姑”地叫着,他像极了一只快乐的小鸽子。
夏乐忽然想起来夏明洁。
她那么小,会说的字没几个,但她很喜欢甜甜地喊“姑姑”。
如果夏明洁还在的话,这会儿家里应该会是有两只小鸽子“姑姑姑姑”地喊吧。
夏乐趴在枕头上,想着小女孩温暖的笑,忍不住也弯起了嘴角。
不知不觉,她睡着了。
或许是晚上吃的太咸,半夜里夏乐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渴的起床找水喝。
这个点,家里人都应该睡了,谁知打开门,大堂的四壁都是被煤油灯照亮的通亮。
夏乐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悄悄走近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手里张明河拖了底儿的鞋子,道:“在给明河修鞋呢?”
夏绍华瞥了夏乐一眼。
“不是睡了吗?”
夏乐点点头:“睡了,又醒了。”
夏绍华给鞋底糊好,试了试够牢固后,显然是明白夏乐此时不愿去睡只想陪着他,于是又说:“明天不是要回去上课,去睡吧。”
夏乐看向夏绍华那双比当年还要糙了许多的指腹,想起那年,他也是这么给她编草鞋,修草鞋,给夏绍明补裤子,给他们做饭,洗碗……他总是这么辛苦,即使他和夏绍明都长大了,他却仍然是当年那个不辞辛劳的他。
“我想陪陪你。”夏乐脱口而出。
这一瞬间,她像是忘了思考,也像是忘了自己本是个什么都只会藏心里的人。
她就这么直接了当地,把心里所想说了出来。
不只是夏绍华愣了住,连夏乐自己都愣了。
周围的温度凝固了住,只有煤油灯下的影子在微微颤动。
寂静片刻,夏绍华的眼里划过一丝欣慰,道了句:“好。”
夏乐不敢再说话。
修好了一只鞋子,夏绍华拿起了另一只,认真端详着上边开裂的部分,再用湿布把鞋子上的泥垢擦干净,糊上粘胶。
夏乐就坐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他的动作。
直到两只鞋子都修好了,夏绍华才望向夏乐:“你……”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夏乐不解地问:“怎么了?”
“听说许多小孩长大后都会想起一些曾经失去的记忆。”
听到夏绍华这么说,夏乐感觉到似乎有一丝不对。
她不敢轻易开口。
见夏乐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夏绍华又说:“你还记得,你真正的家人吗?”
仿佛一块完好的墙面忽然有了裂缝,夏乐恍然惊觉,这些年,在她的眼里,她是夏家的一份子,是他们的至亲。
而在夏家人眼里,就算这些年他们仿若至亲,可她终究还是当年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孩。
就像如今的张明河,他是这个家的至亲,但终究没有血脉相连。
可是……
可是她是他的亲孙女,是真真正正的血脉相连。
而张明河,就算不是他们亲生的,也是从小养在身边的。
难道这些还是抵不过这个时代人们心中的那份所谓的血亲情感?
夏乐觉得空气冷了几分,竟然有些发抖。
一时之间,连着夏绍华都变陌生了几分。
夏乐站了起来,心里被慢慢的失望和委屈裹满,她看着夏绍华冷静从容的那双眼,说:“嗯,我记得。”
夏绍华倏地怔了住。
他的神色忽然有了明显的变化,是不解,是震惊,是失落,似乎还有一些夏乐解读不了的情绪。
“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永远是当年那个死皮赖脸留下来的……”
“乐乐。”夏绍华突然喊住了夏乐。
夏乐侧首看向他。
夏绍华吸了口气,道:“你能记起来也是好事,告诉我在哪里,我带你去寻他们。”
夏乐气恼地擦去眼泪,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