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今刚一仰头,祁域川把她按进胸前,唇抵在她的发间,声音嘶哑:“徐今,我希望多年后你能先我而去。”
她本想说点玩笑话缓解下他的心情,但又觉得场合不对,还是止了口。她双手在他腰身后扣紧,想要把自己身上的温暖一股脑地渡给他。
祁域川始终没有进屋。他带着徐今就这么坐在门槛上,屋内安静,外面也是沉默不语。
……
下半夜时,多来日连续昏迷的兰瑜慢慢睁开双眼,微弱的眸光径直投落在门槛上。她残存不多的意识无法辨清自己这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祁域川的背影在她眼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似乎他还是小孩子,似乎他已然长成了大人。就好像她夜间的一场场梦,祁域川也是这样背对着他。不管她怎么呼唤,她的孩子也不肯转身看她一眼。
森叔见兰瑜醒了,一个劲地盯着门边。便走过来,轻声说:“小川,你妈妈醒了,在看你。”
霎时间,祁域川脑袋一片空白,呈现手足无措的彷徨。徐今轻拂着他僵直的后背,试图纾解他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域川手撑着门框艰难地站起来,在犹疑中一步步转身。当他的目光与兰瑜的目光相接时,他呼吸不稳。
兰瑜那双骨瘦如柴,肌肉萎缩的双手像是又一次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没打算给他留在半点逃生的空间。
三十年的光阴,他从弱小转为强大,她从强大变得羸弱。他们之间完成了力量上的转换,可为何,他仍旧逃不出她制造的恐惧?
祁域川抓住门框的手,骨关节凸出,毫无血色的脸上除开惊恐还是惊恐。那一场场心悸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眼底,是他这一生也难以逃脱的噩梦溯源。
徐今突然觉得很残忍。她伸手想要去蒙祁域川的双眼,却被他冰凉的手握住。他冷冷地看着,眼眶睁到发酸发疼也不眨一下,势要在这样一场力量悬殊的目光交汇下彻底拔掉那根插在他心上多年的毒针。
他看见兰瑜的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这是属于母亲才有的温柔。
这抹笑,恍若变成了一缕羽毛,轻轻地落在他的心尖上,一遍遍拂过那些伤疤,试图安抚他所有恐怖的梦境。
祁域川看得太过专注,没有察觉兰瑜早已闭上双眼。直到祁茂昌在森叔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还没有说话,整个人直直地往下栽去。
两人连忙伸手扶住他。祁茂昌靠在儿子的肩膀上,蠕动干涸的嘴唇说:“她走了。”
祁域川拥着他,感觉到那如山的父爱在这一刻脆弱成一张薄纸。泪,从他的眼角悄然滑落,哽咽开口:“她解脱了。”
祁茂昌埋首在儿子的胸前哭得像个孩子,这些年来所有积聚起来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山洪暴发。他的身子渐渐往地上沉去,祁域川抱着他跟着蹲下去。
小时候,祁域川时常也抱他。但拥抱与拥抱也是不一样的。以前,他父亲的肩膀很宽,手臂很有力量。这刻,他觉得父亲很瘦弱,轻的如同一个孩子。
祁茂昌的哭声在这间寂静的房屋转悠,尽是悲凉。
祁域川想,他内心深处到底藏着多少悔恨?又藏着多少爱意?只恨这岁月不可回头,让他无法重新遇见她,重新去构建他们之间的故事。
兰瑜应是至死也没有原谅祁茂昌,不然为何在她闭眼前没有看一看这位守了她半辈子的男人?这份深情的桎梏,让她失去了原本可以很精彩的人生,让她半生都在荒凉中度过。
后来,祁域川在整理兰瑜遗物的时候发现她曾经所写的日记,眉飞色舞的字体,字里行间全是她对生活的热情。可惜,这一切都只停留在祁茂昌把她带回家的那刻之前。即便当时,男友突然失踪也没让她失去对生活的信心。
她应该是恨的,又怎么能不恨?
祁域川在兰瑜所有的遗物中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于祁茂昌的东西,有关于他的似乎也没有。他把这些告诉祁茂昌,以为他会很失落,就像他们都以为兰瑜的离世会给他造成致命的冲击。
但祁茂昌听后,只是沉默,这也是在兰瑜离世后,他的常态。他的话变少了,也不怎么说笑了,也不再爱出去玩。就连兰瑜生前住的小院,他也一次没有再去过。
祁域川担心父亲。某次午后,天气暖洋洋的。他陪着父亲在花园里面的散步,想要与他好好谈谈。但祁茂昌说:“我没事。你们都别担心。我之前也觉得她走了,我应该也活不长。但在她最后病入膏肓也不愿意见我的岁月,我突然就明白。我纠缠了她半辈子,她也恨了我半辈子,死后应该不想再见我。所以,我尽力多活长一点时间。这样她应该就见不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