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傲用了一块沈记出品的金钱糕,慢慢咀嚼,又拿起沈熙薇做得花糕礼品盒细看了一会儿,才道:“这金钱花糕泛着清甜的黄米香味儿,用料倒是和宫里御赐的差不多,这包装倒也用心雅致。”
崔傲并不知晓,这些金钱糕的用料,就是出自宫廷御赐,瑞安侯府出品的。
许是花糕用的颇为合意,崔傲捋了捋胡须道:“这沈计绮罗的掌柜,可是前几日被太后封了五品女官的沈娘子?”
崔锦娘回:“是。”
崔傲道:“却是个有胆色才智的,重阳节千叟宴那日救了皇太后。”
崔锦娘见他颇为赏识沈熙薇,便趁机道:“这沈记过几日要办秋季绮罗的发布会呢,女儿想去看看。”
崔傲对于女郎的秋装毫无兴趣,因此只一边儿拿了一块桃脯细糕送入口中,一边含糊的应了一声。
崔锦娘得了这话心中却激动不已,那是一种扯谎成功的紧张和激动,虽说她说的是真话,可这次沈记的新装她若是真穿回了家,崔傲能接受得了吗?
他那样古板的人,看见女郎身着男装又会有何反应?崔锦娘自幼便听话乖巧,可最近长安城的风向让她一颗心蠢蠢欲动,尤其是沈熙薇封了从五品女官之后。
“沈掌柜是市井出身的,都能凭着胆色和才智做了官儿,我可能也有机会呢!”崔锦娘私心里这样想着。
其实锦娘自幼课业上便很好,崔家书香门第,家里人丁也不多,崔傲只有一妻一妾,锦娘是正妻生的嫡女,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妾氏又生了一个庶弟,不过三个孩子。
所以崔锦娘自幼在学问上便得到了悉心的教导,其实她比她两个弟弟更加聪慧,只是因着是女儿身,没有办法参加考科举,因此看见两个弟弟相继中举之后,心里又替他们欢心,又为自己惋惜。
从前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身,才学无法施展,抱负无法实现,每每郁结于心,可最近这一年眼看着女郎们摘了幂篱换了帷帽,甚至连帷帽都摘了露出脸面,连将士凯旋的接风盛典都有女郎的身影了。
崔锦娘的心里被扑灭的那团火,不知何时起又沾了点火花,这一点火花便慢慢有了燎原之势,如今看着长安城日新月异的变化,崔锦娘的心中已经有了一团熊熊烈火。
而让这场火越烧越旺的,便是在她每次逛沈计绮罗之后,虽说只不过是个做成衣的店铺,与朝廷之事八竿子打不着,但不知为何沈掌柜每次推出的新款绮罗,好似只是一件衣裙,又绝不仅仅是一件衣裙。
总之,现下长安城女郎的精神面貌,与从前罩在幂篱下的时候是大有不同了。
那一夜,她于夜深人静之后,偷偷取出压在绣床之下的沈记画册,偷偷秉烛细看,那一件件改良版的圆领缺胯袍,被画的栩栩如生,图上女郎的面孔更是颇为傲然,神色之中都充满了力量和希望。
这画册里的每一张图,都是沈熙薇亲自改良过的,当时雇佣的画师画不出那种神韵,最后还是分了一半儿给谢泠祐画的,堂堂瑞安侯沦为沈记免费打杂,质量自然上乘。
崔锦娘在这一夜看了一遍又一遍,她甚至伸出手去摩挲那画本,她幻想着自己穿上了郎君的圆领缺胯袍,便能有和郎君们一样的期盼,双眸都闪着光辉。
可终于到了九月十五新品发布会这日,崔锦娘坐在沈记绮罗,真的看见那些日思夜想的衣裳之时,她的行动却犹豫了。
不是她不想迈出这一步,如果压根不想她就不来了。
可她心里又有种茫然地不安恐惧,甚至质疑。
要说也不能怪她,毕竟是封建社会里,古板学究家庭走出来的嫡女,现下如果穿上沈记的新装便是要与自己的阿耶,甚至过去的一切对抗,毕竟崔家一向是讲究伦理纲常的。
崔锦娘不知如何是好,只焦虑的一杯又一杯倒出了菊花饮子喝,期间也有沈记的雇员主动近前服务,可却都被崔锦娘摆手拒绝了,她一时有些彷徨无措。
她的这副模样,自然被沈熙薇敏锐的察觉了,按说也与崔锦娘打过几次交道了,彼此并不陌生,因此,沈熙薇含笑行至近前道:“锦娘。”
崔锦娘抬眸见是沈熙薇露出个淡笑来:“沈娘子。不,现下该称呼沈司衣了,还未恭祝沈司衣高升,锦娘现下便道喜了。”
她说着立起身来,与沈熙薇一揖,沈熙薇也还了礼。
不过短短数月,沈熙薇的身份却与她从前走出悲田院之时天差地别,那时候她不过是个走街窜巷的小贩儿,这样的贵女莫说给她行礼,她恐怕接触也接触不到,现下,处境却完全不同了,虽说崔锦娘是高门贵女,但她毕竟身上没有功名,沈熙薇是朝廷正八经封的五品女官,这礼也受得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