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个光头和尚笑眯眯地站在荆苔面前,他一身素禅衣,心宽体胖似的,腰上还有个酒葫芦,看上去简直不伦不类——不像个和尚。
这光头和尚打了个佛号:“施主?”
荆苔一愣:“我们认识?”
“贫僧法号空无。”他胖乎乎的脸上笑出一个酒窝,“数年前曾在扶英宴上遥遥一见,没说什么话,施主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荆苔心道,说过话他现在也不认识。
空无道:“是在等什么人么?贫僧瞧见禹域的人早已经进了大殿了。”
荆苔不说话,默默地把火羽收进白裘里。
空无饶有兴致地陪他等,两只手缩在袖子里,左顾右盼,看上去比荆苔更积极,像一只猫头鹰,任何过路人都是他潜在的猎物,把每个看向他们这边的人都迎着目光看回去。
一炷香过去,和尚仍然兴致勃勃,一点也没有厌烦的意思。
终于,那袭蓝绿衣衫姗姗来迟,黑螭从脚下消失,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不到腰际的小孩,眼眸猩红,像只小狗一样嗅来嗅去,被他说了几句,委屈地藏在身后。他这才撩起眼皮,好像无意地环顾周遭,立即就锁定住雕塑般站着的荆苔,含笑颠颠地走来了,在一众人群间,只有他是逆着走的,像是一条逆流而上的鱼,分外醒目。
空无一愣,掩嘴对荆苔道:“嚯!原来是在等鱼矶君。”
荆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甘蕲走到荆苔一步开外才悠悠停住脚步,道:“以为小师叔一早就进去了。”
荆苔面色淡淡:“不知道地方而已。”
甘蕲只是笑,勾勾手指,示意他伸手,荆苔不明所以地照做,只见甘蕲往他的掌心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是手帕包的,扎了一个袖珍精致的小结。荆苔抬头,没明白,甘蕲笑道:“我那个地方叫栗丘,地如其名——可见我运气不错,长了一大片的栗子树。”
藏在甘蕲身后的小孩猛地露出头,“嗷”了一声,紧紧揪着甘蕲的衣摆:“你就是他要见的人?”
甘蕲立即就手不留情地敲他的脑袋:“怎么跟你说的?好好叫。”
小孩捂着头瘪嘴,闷闷道:“纤鳞君。”
荆苔俯身,把脸按在和小孩差不多高度的位置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被他盯着么一会,小孩先是别扭地侧头,仿佛觉得不体面,把揉头的手放下来,片刻后又呲牙咧嘴,凶巴巴的。甘蕲替他回答:“当归。”
荆苔觑了甘蕲一眼,又眯着眼睛继续打量文无,好像看出了什么,重新立起来,对甘蕲道:“他娘呢?”
甘蕲难得地愣住。
荆苔没反应过来,见甘蕲和空无的神色都不太对劲,于是乎把自己说过的话重新琢磨一边,方品出异味,立即道:“我是说,他的母亲呢?”
当归反应激烈,好像炸起了浑身的毛:“我没有娘!”
荆苔看向甘蕲的眼神有点耐人寻味,好半晌才移开。
甘蕲神色变了变,好像在猜荆苔在想什么,但他没猜出来,倒是终于想起了站着有点尴尬但又不好走的和尚,眯着眼睛:“哟,这秃……”
荆苔咳了一声。
甘蕲从善如流地改口:“是大师,大师。”
空无也咳了一声,显出他作为佛家弟子,肚子里能撑大象的博大胸怀,带着笑双手合十:“月火寺,空无。”
甘蕲眉梢一挑:“久闻大名。”
荆苔:“……”
从你的语气可没听出什么“久闻大名”啊尊敬的鱼矶君。
荆苔扫一眼周围,见都没什么人了,遂朝甘蕲使了个颜色,顺手把有点下坠的白裘裹紧了,就要上殿里去。
甘蕲拦住他,递上手,轻轻叫了一声“小师叔”。
荆苔略作迟疑,还是把手覆了上去。
大殿门口依旧是长阶,也不知这翥宗是何品味。殿门只剩了柳霜怀一个,他眼睛一亮,蹦起来招手:“哥!哥!这儿呢!”
荆苔左右顾盼,没见着其他人,又看了看甘蕲和跟在后面的空无的神色,他们都没对这句话有什么反应——难道,是在叫我?荆苔想。
柳霜怀登登地跑来,额头上微微冒汗,咧着嘴笑,把门推开:“快进去吧哥!夜枫君已经遣人问了好几回了。”
荆苔的视线闻言往大殿里移动,翥宗的大殿修得极为大气,宽敞明亮,就连首座后也全都是一扇接一扇的门。
此刻徐风檐在席上苦着脸,整个人已经是朝着门坐了,荆苔感觉师兄看到他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放心下来似的,但眼神一斜,看到甘蕲,以及甘蕲扶着荆苔的手,顿时又皱起眉头。
王灼微微点头,江逾白已经大快朵颐,忙得顾不得其他人,那三个姑娘倒规规矩矩,很听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