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断镜树山的火,吸引着水倒流。
水倒流到“银箔灯”旁侧,就被炽热的火光烧成白色的滚烫雾气,旋即升上天际,蒸气把断镜树山紧紧环绕,如濒死的拥抱,远看像一樽厚厚的白色墙壁,将天地隔断。
“那儿是不是有鱼?”有修士问,“一条很大很大的、和参光很像的鱼,还有彩色的鱼群,像彩虹一样。”
“不知道,管他什么狗屁彩虹、什么狗屁鱼。”同伴捂头崩溃道,“我受不了了。我死了算了。”
“慎言!放尊重点!”旁边人下意识道。
“尊重个鬼啊!”同伴继续崩溃,“尊重就能活命吗?尊重你下去喂它们啊!”
“你这人——”那人也怒了。
“别吵了!”又有名修士挤过来,一巴掌隔开这两人,道,“你们就没发现那鱼是在把蒸发的水引到天上去吗?”
两人停下互相怒视的动作,齐齐回望,几乎同时倒吸凉气。
“老天——”一人喃喃道,“我没看错吧!”
“不然那么多水都流过来,难道还淹不了禹域一座山?最高的翥宗还不照样被淹了个干干净净。”
“这什么意思?”另一人木然道,“这些多余的水会都会被烧掉吗?我们会得救吗?”
有人喃喃自语道:“……我不想在水里漂着……”
临船的钟黛听到这话,接话道:“不一定。”
一溜的人都忧愁地望向钟黛,众多复杂的神情涌现在他们的面孔上。
大鱼和彩鱼鱼群的身影时隐时现,不休不止、兢兢业业地把蒸气引渡上天,尾鳍如同旗帜——一如万千年前大鱼接引草灵渡海的那一幕。
“银箔灯”几乎以一种不要命的速度和代价消耗源源不断的水,但即便如此,水平面还是在上升,不依不饶地上升,没人知道那些过多的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从蒸气里传来非人的叫声,令人胆寒。
钟黛心头一嗡,从中看到鱼祟的身影,它们像扑火的飞蛾一般从各个水域奔赴至此,也像飞蛾一般只为在这样的雾气里烧灼成灰。
畸形的四肢和躯干、凸出而浑浊的眼球、青白而琐碎的鳞片、夹着血丝和肉条的尖牙……
都在滚沸酷烈的白色雾气里熔化滴落,像铁水那般流进同样沸腾的水里。
“太可怕了——”
“实在是太可怕了——”
修士们相顾失色,不禁心想:
如果他们也化作了不可挽救的鱼祟,会不会现在这一幕就是他们的结局?他们要如何向这个世界告别?也是这样惨烈而无神的呼号吗?也许……他们能在最后一瞬找回离开身躯已久的神智、再流一滴眼泪?
“这样热烈的火。”暖金色的光拢在钟黛秀丽的脸颊上。
佟堇揣着手,一直忧心忡忡地担忧那几箱子书,闻言道:“火怎么?”
“如果没了柴火,火就会灭的。”钟黛仰头道,“这么大的火,要什么才配做它的荛呢?”
这时,在禹域的船上,梅初的神识微动,接着敏锐地发现屏障出现的变化,通犀剑飞出,抵在淡色的屏障前。
“出事了么?”徐风檐很紧张地问。
梅初摇了摇头,而后高声对聚集的沙艘道:“屏障开了一扇‘门’。”
“要进去?”绯罗问。
梅初还没吭声,就见一柄长剑领空飞出,众人惊愕地回头,瞧见何人斯已经掐好剑诀,梅初和徐风檐都还没来得及嘱咐点什么,何人斯的云山剑就已经势如破竹地直接破开王灼的屏障。
徐风檐:“……”
梅初:“……”
没拦住人的江逾白:“……”
何人斯利落地收剑负在身后,一脸淡然,八风不动地歪了歪头。
梅初:“……好吧,没事,本来也要打开的。”
“好。”翥宗船上的柳风来闻言点头,毫不犹豫地吩咐道,“准备扬帆,我们进去——绛蕊君、玉澧君、夜枫君,没有问题吧。”
“没有。”徐风檐答道。
率先突破王灼屏障的是禹域沙艘,紧接着翥宗紧跟而进,然后笅台、翕谷、月火寺……
共洋洋洒洒共十一艘船,殷阙殿后。
满载修士的船最后都围停在不朽树下。
柳风来辨认火心中的身影,余光在侧边悬崖望见了他弟弟和一抹圆圆的白影,远看时,那分明只是一只乖巧的小白猫。
管岫看了看,突然回过神来,视线立即移到柳风来身上,忙走上前去与柳风来并肩,担忧地看她大哥一眼:“那好像是……”
“师尊!”竭南扯住姜聆的袖子,焦急道,“那是师伯的老虎!我认得!就是它!是小白!”
姜聆呆呆地仰着头,面纱被吹得歪七扭八,露出那条经久未愈的长长伤痕,那分明新鲜得仿若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