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传来密密匝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路过门口,又飞速离开,这之中,有一道清亮的女声分外鲜明,是李青棠。
她既安稳又镇定,不停地安抚和命令,叫他们不要自乱阵脚,祝福他们绝处逢生。
文无扯了一把荆苔,示意他认真辨认:“江师弟在里头。”
“我第一次不在师尊的安排下使用月蓂之术,结果与梦中并无分别,而我不信,不眠不休三天,一次又一次的推算,每有结果,就推倒重来,直到咳出的血染红了衣服,也染红了雪,师尊抓住我的手,对我怒吼,而我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我只记对师尊说。”
“我说,我要回去,回到聿峡,回到挽水。”
叶临云站在帘外,掩藏不住的焦急:“抱歉,二位公子,陆前辈,可谈完了?水漫上来了,雷指着我们这里劈,我们不过二十三位弟子,撑起的结界已然要挡不住了,李师姐叫我来问问您的意思。”
“叫青棠把我给她的阵撑起来吧,快到时间了。”陆泠说,“提醒她代价,想好了再做,没有什么事是非做不可的。”
叶临云得命,好似犹豫了一下,接着甩帘转身就跑。
文无觑了一眼摇摇摆摆的帘子:“陆亭长说神给了五个阵法,这周老板应当拿了一个,李仙师的这个也是其中之一吗?还有几个?”
帷帐慢慢舞动,影影绰绰间,其中好像并无人影。
陆泠道:“五个大阵已布下四个。第一个阵名‘商章’,我用来加固大堤,使得大雨连下四月而大堤未垮;第二个烟树握在手里,名‘角青’,能使生命化作绳索,捆住最后的一线生机;聿峡那边我给了两个,‘羽水’和‘徵心’,聿峡尊主手里是头一个,好歹留下了这二十多个,救下了那些百姓,‘徵心’——现在撑起的那个,便是保住几方安土;第五个,‘宫均’,此地的防御大阵,即使水死,此阵也会护佑它……即使大概是苟延残喘吧。”
他微笑了一下,荆苔顿时想起挽水的瘴气无边,那一层阻隔江逾白的无形墙之内,是最后的“桃花源”。
震动慢慢停息下来,想来是李青棠已然撑起了陆泠所说的第三个大阵,文无冷声道:“法阵都有阵眼。”
荆苔看向手里的五个玉瓶:“阵破了,阵眼就会碎掉,是吗?”
“是。”陆泠回答得很快,带着悲伤和无可奈何,“我为‘商章’阵眼,死于大堤冲破那一日,并不只是关于‘一阳来复’;烟树为‘角青’,或许还能再撑一会;聿峡尊主,‘羽水’;青棠,即为‘徵心’。”
“想来剩下一个,就是我了。”荆苔明白过来,极为缓慢地重复最后一个阵的名字,仿佛在为一篇祭文点题。
文无突然走上前,把荆苔护在身后,逼问:“为什么是他?”
荆苔从侧面看见文无的表情,看不出太多,令人惊诧地毫无半点笑意。
“我是孤儿,从挽水上漂来的。”陆泠突然转开话题,好像在解释为什么会收养周烟树,又好像不止这些。
陆泠道:“我在逐水亭中长大,他们带我修行入门,轮流抚育我长大,直到他们离去。大堤下叫卖草蚱蜢的大娘每回都笑呵呵地送我一只,沾着露水,张牙舞爪。白家的小姐总会护着一个堆泥人的小傻子,总是有人欺负他,把作眼睛的石子拿起丢掉,白小姐就把欺负他的人揍到哭爹骂娘,然后摘来绿叶别好做新眼睛。布庄的周掌柜的终身没有嫁人,我忙的时候,她就会把烟树接过去照顾,烟树看着到她总是笑,后来就理所应当地叫了她娘,从了她的姓……”
陆泠戛然而止,忽然急促地吸了一口气:“我各方探知,当年从江上漂来的孤儿有两个。”
一个是周烟树,那自然只能是——荆苔暗想——白家小少爷了。
“可惜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正好被白家收养,于是我只取走了你的血。”陆泠道,“如果你不愿,也无妨。我只能说,他们都是自愿的。”
荆苔沉默了良久,突然抬头:“若‘我’不答应,会如何。”
“一切前功尽弃。”陆泠竟然还在笑,“但你并不用在意。其实命早定了,只是……只是我不认而已。我想如此做,并不代表别人就得如此做,就得为此牺牲一切,你是你,他们是他们,若你不愿,也还能在此休憩一段时日,虽然不一定能有多长。”
荆苔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狂跳,感觉到那个真正的白少爷正在犹豫,所以他没有立刻接话。
陆泠也好像早料到这一点,并没有催促。
山洞外的雷电又加大了阵势,洞壁隐隐地复现抖动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