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灼恍然道:“有理。”
眉心一点红的、小儿?
——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听说过?是在哪里呢?荆苔皱起眉头,嘴里问:“昧洞那边有何说法?”
“据泊萍君所言,一共只有十条不到,短小薄弱,而且互相之间毫无关系,互不相证,皆是这样的‘神迹’言论,乍然看,像只是后人纯粹的牵强附会而已。”
“牵强附会?”荆苔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苦笑摇头,“这可不一定。”
“纤鳞君有何见解?”前昧洞弟子楼致严肃地问道。
“人有千面,千面不同,灵物亦是。”荆苔说,“在祂的足迹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后,仍然有几句片段穿插在传说里,越不可能的也许就是真的。比如……”
对面两人忙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在记忆存在之前,大地曾经一片荒芜,火焰四在,朽如大炉,佛经里说‘三界无安,犹如火宅’。”
过了好久,王灼才犹犹豫豫地接上话头:“你说的、是真的?”
“无假。”荆苔黯然轻声道,“因为我曾亲眼目睹、亲身经历。”
“此地阵法联通疏庑与眠仙洲,在十六蓂的河道里有神鱼参光,在疏庑无人踏足的内境雾池有白色灵鱼,他……我管它叫‘司南’,而在矩海海域,穿过珊瑚礁、海雾、浮冰界,骨影常年栖息在那里。而实际上——”火光的涟漪里荡出模模糊糊的景象,三尾鱼齐头并进,在波浪里潜行,最终合三为一,“它们原本就是同一尾。”
荆苔隔着缭绕的火焰注视王灼的双眸:“师兄,你难道不想去眠仙洲看一看元师伯到底是怎么过世的吗?”
“当年骨影在洞见修士梦中引诱他们出海,从此一去不回。”楼致沉吟道,“……如同献祭。”
荆苔冷静道:“古人言,‘朝闻道夕死可矣’,以元师伯为例的洞见修士无一不在洞见巅峰,离朴露境只有一线之隔,然而一线可比天堑,即便是元师伯这样心智坚定的剑修,也无法抵抗‘道’的诱惑。”
王灼沉默不语。
荆苔道:“我言尽于此,不可多说了。”
“我答应你。”王灼最终说,“我把禹域所有的灵石押上去,如果这里断镜树山真成了银箔灯,也不要紧。”
他低头呢喃道:“一代剑尊的离世不能像落水时没声没响的石头。”
如果没有剑尊,没有苍鸾君元镂玉,就不会有不息土,也没有“一沙一世界”的沙艘。
荆苔微微颔首,闪身从火焰中离开了。
王灼捧着再没动静的命灯,伸手召出泽火站上去,凌空而下。
冷风嘶吼,被淹了一大半的不朽树在水面上摇摆树枝,三只无主命灯系在最上方,隐藏在群星璀璨、累累果实般的禹域命灯之中。
王灼没有犹豫地把手里的命灯系回原处,稍稍远离,沉默地看这一群闪光在江风中洇开,光晕庞大而错乱。
河底的鱼祟嗅到修士的气息,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快速赶来,它们的身影就像穿错在罅隙间的光影,如箭似蛇。
王灼知道属于人的灵魂早已从这些鱼祟身上离开,独留这一身错位颠倒的躯体,在等待着落日到来。
师尊……若您还在,会怎样面对这一切呢?
王灼记得元镂玉是那样锋利的一个人,她灵骨粗糙,于生死之际才成金丹,她像一阵雾气,冷静、寒冽、无处不在,却又不可触及。
也许反而是这样的人才堪称剑尊,也许仇沼才会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未曾真正地靠近过她的心扉。
但这样的人,依然会被“求道”二字牵引着进入死地。
一大群一大群的鱼祟群聚在他剑下的混水里,王灼不为所动,在脑海里描绘薤水温和而清冽的模样。
那是在多久之前?
明明陪伴了他这样长的时日,为何依然觉得那么遥远?仿佛天穹破了一个窟窿,从那个窟窿里倒映出另一个世界的往事。
不知过了多久,王灼才回到断镜口。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楼致仍然提着一盏普通的灯盏,似乎完全没动过一样等着他,连衣摆的弧度和褶皱都和王灼离开时没有区别,楼致脸颊上也没有露出任何等待留下的风霜,只迎着王灼的眼神笑意盈盈,暖光笼在他嘴角的小勾上。
“进去吧。”楼致说,“天黑了。”
第182章 老烟水(九)
荆苔准备回阴阳炉之前,把神识先放出去逛了一圈,万千世事倒映在每一束燃烧的火焰中心,因而进入他的神识:
幸存者聚集在珠脉中,彼此都没有什么话说,甚至都不会会踏出遮蔽物一步,只有那些孩子在远方的人才会眺望雪山。他们栖身的珠脉无一例外都曾经热闹非凡,灵石的光辉可与星辰争光,即便它现在已经陷入不曾有过的晦暗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