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黏糊糊的液体实在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全蕴弹了一撮灵火,把黏液和血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火光晃荡之处,荆苔看见萱水呈现诡异的乳白色,漂浮的鱼尸扎堆,排布得严丝合缝,死法千奇百怪。
有的奄奄一息还在本能地张合鱼唇,那里面有一口密密麻麻的白色利齿;有的死得透透的,半边身子不知道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撕扯下来,鲜血染红了本该透明的鱼鳞。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荆苔自看到那男修全身的鱼鳞后冒出的最糟糕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在萱水恶臭、凝滞的波浪里,还有很多半人半鱼的尸体。
鱼身上长了一只胳膊的、光有一颗脑袋的、还有像男修那样好歹保持了人样,但全身已经密密地布了一层青白色的鳞片。
就像是妖族的畸形化身被硬生生打断,又像是把人的四肢安在鱼身之上,诡异又骇人。
“这绝对是诅咒。”全蕴说。
谯雪绿把长枪清理干净,没头没尾地问道:“头一个化鱼的小姑娘,她家里人还活着吗?”
“她妹妹有灵骨,登了船。”全蕴没说其他人,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谯雪绿在冰冷的风里品尝了一会心尖的酸涩,出神地问:“那小姑娘,有什么爱好吗?”
旁边的弟子听得云里雾里,全蕴低声道:“我去照顾了几天,那丫头,很闹腾,爱吃糖,爱读话本,还喜欢把话本的边边角角都折起来。”
谯雪绿抬了抬下巴:“那他呢?”
自然指的是刚刚死的那位。
一名弟子从人群里钻出来,机灵地答道:“禀尊主,师弟姓尹,单名一个‘钊’字,家中独子,父母四五年前去世了。尹师弟一直很想念他们,那乾坤袋里装的是自他上山以来和家里的所有通信,师弟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像个呆子似的。那乾坤袋上的绣花,是他家里人绣的,算是个念想。”
“尘缘深重。”全蕴说,“可惜。”
那名弟子犹豫了一会,请求道:“尊主,那乾坤袋,我可以替师弟收着吗?”
全蕴垂下眼皮:“你不怕?”
“其实有点怕。”弟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我觉得能躲过的都都不算什么,躲不过的才是真祸。”
全蕴还在犹豫,谯雪绿弹了一道清洁术过去,把腥臭的黏液从乾坤袋上祛除,发话:“你拿去吧。”
“多谢尊主!”弟子乐滋滋地把乾坤袋塞进自己胸襟,扭身再次融合人群之中。
全蕴放出去的神识忽然被触动,她的神色倏然沉下来:“师姐,有人来了。”
“是凡人?”
全蕴:“是,但多多少少都有化鱼的症状。”
“之前的沙艘还有多久到雪山?”
“快了,今晚夜半差不多能到。”
“他们能到就好,火种不灭,就算你我二人连带这一船修士寂灭于此都不要紧。”谯雪绿顿了一顿,忽然问,“有酒么?”
全蕴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底下的弟子有人大着胆子道:“我有。”
“我也有!”
……
长枪随便挑了一壶来,谯雪绿认真道:“多谢。”
全蕴注视她缓慢地拔掉塞子,扯出一个笑,揶揄:“门规说不能随便存酒。”
谯雪绿抿了一口,被辣得直皱眉头,音调却还很平常:“现在门规算个屁。”
弟子们面面相觑一会,不知是谁率先没绷住漏了一道笑声,紧接着就收不住了,纷纷大笑道:“就是!”
“尊主说得对!”
“算个屁!”
……
有人把自己的酒洒进萱水之中,大声道:“尹师弟,我请你喝酒!”
异常高昂的氛围中,谯雪绿一口接着一口喝着她不怎么碰过的烈酒,突然转手递到全蕴唇侧。
全蕴干脆也喝了一口,立即蹙眉抹嘴:“怎么这么烈?”
“烈就烈吧。”谯雪绿笑笑,低头又喝一口,“说明殷阙的这些人胆子也烈,挺好。”
全蕴没吭声,谯雪绿收住笑容:“还有半刻钟。”
荆苔被谯雪绿那一声“火种”叫得心惊胆战,透过浓得只能看到甲板的雾障,脚步声渐渐逼近悬崖,那一大堆“人”以各自的方式又是跳又是弹挪到悬崖边,花球似的迎风招展,哇哇乱叫。
谯雪绿和全蕴一直在等的就是荆苔先前看到的师姐妹。
师姐叫钟黛——谯雪绿的亲传,师妹佟堇——全蕴的亲传。
荆苔于是把心神转回到钟黛手中的银箔灯中。
“不好往前走了。”钟黛止步,并示意佟堇屏息。
佟堇抬头,望见浓雾中那赫赫扬扬群魔乱舞的半人半鱼堵住了去路,惨白的萱水之上,沙艘伸出的浮桥晦暗得惊人,船头的一盏灯是唯一的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