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扣!”
如此轻微,在柔和的落雪声中依然清晰可闻、振聋发聩,灵力如涟漪荡出、渐渐扩大,花枝般的灵纹纽结着变动起来,纸堆最终幻化为二十四张红头字牌。
方澜按照从前的习惯,将它们均分,卡在两手虎口中间,使劲让字牌彼此分离,再呈十字交叠起来汇合成一堆。
如此数回。
方澜洗牌的姿态熟稔、冷静、仔细,苍白的手指在鲜红的字牌间穿梭,有他记忆里父母鏖战牌桌的风姿,而那牌上的字迹也在不断变幻,等方澜停下来时,窄窄长长的牌被他平铺在桌上,却是刚好按照牌面数字大小依次排开,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打乱、还是重组。
归长羡打量着那些“壹、贰、参”,有点迷惑,方澜右手食指的指腹平滑地划过洁白的牌面,语气依然保持着冷肃:“甘蕲。”
“什么意思?”归长羡瞪大眼睛,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为什么是他?”
方澜还没说话,归长羡忽然又想通了,一点头:“也对,他是变数,就像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他的很多行为实在超脱预料,但……超脱预料的也不只他,还有那个林檀。在我的卦里,林仙子本该和柳风来共白头的——至少林仙子能白头,现在两位的命线都被迫停留在结契的那一天,时至今日啊,柳风来的命线依然没有前进半步,曲折得要命。”
“但那只鸟——”方澜面色凝重,“那只小孔雀。”
“我能看出它和甘蕲有点关系,我是说,那个红眼睛的小孩。”归长羡祭出“迷津”,注视它在自己掌中旋转,“他们俩就像是……一个人,一模一样。”
他扭头去看方澜:“世界上真的会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吗?”
迷津无规则地翻动,给不出答案。
归长羡当年不是没有注意过和甘蕲几乎同时出现的小孩,并在囚禁途中多次去疏庑确认甘蕲和小孩各自的去向,依然得不到解答。
“我只算出。”归长羡叹息着,说,“他出身于薤水流域,但并不完全属于薤水,所以他才有统领新门的资格……虽然帛川现在还一片荒芜,或待一朝,世界平安、顺利,有人走至帛川岸边,喝下一口水,从此定居,那里也许也会有新的一代人繁衍生息。”
归长羡想,再平凡、再普通的老调,仍然会在这片大陆上重新弹起,没有例外。
“昧洞、芣崖、禹域……”又一缕白发坠地,方澜毫无察觉,“这是三个与他现世息息相关的地方。”
归长羡一怔,不由问:“昧洞?”
不等方澜答话,他已经在脑中过筛下山的昧洞弟子,很快想到与禹域有所关联的人,其实也就三个,一个自然是楼致,一个是经香真人,还有一个,是那位没能留下名字的织女。
织女……
归长羡眉宇重锁,发现就连自己都不能说出更多与她相关的事。
她出身哪里?修为几何?最终如何故去?
这些归长羡都不曾记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被记起、消失在历史中仿佛从未存在过的往事……这样的场景多么令人感到眼熟,蒙那雪山下那道峡谷……那些被封存在坚冰里的典籍,数不清的《微阳经》,被空置的、最开始的位置——归长羡猛地抬起头。
“您也想到了,对吧。”方澜看着归长羡的神色。
归长羡表情严肃:“若不是甘蕲同纤鳞君那一出,想必我们也将挽水、整座聿峡和不被记得的陆前辈都忘至九霄云外。挽水会在那个瘴气弥漫的地方,永永远远地循环下去。记忆……这一切都因为记忆。陆前辈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抢先发觉了这个秘密,与其说他是执念深重,倒不如说他破罐子破摔,让挽水和聿峡的一切都在遗忘中自顾自地永存。”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归长羡说。
“《微阳经》的出现就是为了抵抗遗忘,结果最开始的一册,就被遗忘在大河之中。”方澜摇头,“太荒谬了。”
归长羡狠狠摁着眉心:“所以与此类似,甘蕲当年的旧事也被遗忘了。”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方澜把字牌摊开:“那么我们就从记忆里能被记起来的事情开始吧。”
“你是说——”
“对,就是他当年没有理由的追杀。”方澜平铺直叙,示意归长羡注意字牌,“这些字牌属于当年甘蕲剑下亡者,共记二十四人。一切只发生在短短一年之内。可以说,他刚刚崭露头角,就开始这场追杀,似乎就是为此而生的似的,再加上渎神这一罪过,最终带上枷锁囚于翥宗疏庑,其剑錾刻红鱼,名‘遂初’,一把好剑,也另被封入月火寺。”